告别
作者:木弓
向打满补丁的书包告别时
最后一粒粉笔灰正从指缝滑落
课桌抽屉里的蝴蝶标本振了振翅膀
那些被橡皮反复擦拭的答案
早已渗入松木的指纹深处
我们在黑板右下角偷画的彩虹
终究被值日生抹成了黄昏
青春是传阅时脱线的练习册
每个装订孔都漏出星光的碎屑
向煤油灯熏黑的墙壁告别时
墙缝里的蟋蟀正在背诵古诗
母亲用围裙角擦亮颤抖的光晕
灯芯爆裂的瞬间绽开整个童年
影子在土墙上跳着永不疲倦的舞
烫金的课本在光晕里舒展翅膀
老座钟的钟摆吞吃着明明灭灭
当电流终于漫过这座山岗
油渍斑斑的灯罩仍悬在记忆中央
向漏雨的雕花木窗告别时
青苔正沿着窗棂爬进瞳孔
雨滴在瓦当上敲击千年密码
燕子用尾羽丈量春风的厚度
被蛀蚀的窗框长出木耳倾听往事
油纸伞在墙角开成不谢的莲
水痕在砖地上蜿蜒成故乡的河
每道裂缝都是时光签收的收据
而我们终将成为自己的文物
向墙角的腌菜坛子告别时
盐霜正在坛口结晶成星座
祖母的皱纹里游着银色小鱼
花椒在黑暗中编织星图
被岁月压实的酸楚正在发酵
坛水倒映着无数张皱缩的脸
每道裂纹都是通向过去的密道
当最后一丝咸香散入虚空
陶土仍记得大地最初的体温
向开裂的雕花木床告别时
床脚的蜘蛛正在修补银河
老棉絮里沉睡着几代人的体温
蚊帐上的补丁是飘浮的岛屿
榫卯咬合处传来祖先的呓语
月光在床板上刻下潮汐纹路
翻身时的吱呀惊醒了梁上燕子
当最后一道裂纹贯穿岁月
所有梦的重量都有了刻度
向褪色的蓝印花布告别时
织布机正在地窖里咳嗽
纺锤旋转成永不落地的陀螺
靛蓝沉淀着河流深处的秘密
针脚里藏着母亲弯曲的脊梁
晾衣绳上的晨露滴成编年史
补丁重叠处绽放出青花
当棉线终于走完最后一程
经纬交织处站着整个农耕文明
向不再鸣响的铜铃铛告别时
绿锈正从铃舌爬向整个黄昏
檐角风铃记得每场雨的韵脚
系红绳的手已成黄土下的根
声波在砖缝里筑巢越冬
寂静比钟声更震耳欲聋
铜绿在阴影里继续生长
当最后一道声纹消散于暮色
所有震颤过的都将永恒
向褪色的铁皮铅笔盒告别时
生锈的弹簧突然弹起陈年月光
半块橡皮还粘着借来的勇气
削尖的笔芯在草稿纸上走夜路
解不开的公式长成荒原荆棘
谁把情书折成纸飞机射向星空
抛物线尽头是永不降落的黎明
少年总爱把心事刻进木头纹理
所有刻痕都是时光的等高线
向漏水的搪瓷茶缸告别时
茶叶梗正在杯底站成一片森林
父亲用裂口的缸身捂暖整个寒冬
滚烫的搪瓷剥落处露出铸铁的骨
每个补丁都是生活烫金的勋章
蒸汽在玻璃窗上画出模糊的地图
指纹重叠着指纹结成时光的茧
当最后一片茶叶沉入岁月底部
所有沸腾过的都成了静默的雪
向操场边裂开的单杠告别时
铁锈正顺着雨水爬进掌纹
那年我们倒挂在双杠上看世界
流云在瞳孔里翻涌成海
悬垂的野葡萄偷听心跳的轰鸣
跑道尽头堆积着无数落日标本
被踩扁的铝罐还在唱着倔强
汗水浸透的运动服晾在记忆里
褪色的盐渍都是未说出的碑文
向沉默的算盘珠子告别时
檀木正在裂缝中吐出年轮
被磨亮的档杆刻满命运密码
五进制的手指还在拨动乾坤
归零的瞬间扬起历史尘埃
珠子碰撞声里藏着整个市集
被遗忘的口诀在梁间绕成蛛丝
当电子屏吞没最后一声脆响
所有精打细算都成了乡愁
向结霜的玻璃幕墙告别时
霓虹正在冷凝管里结晶
加班族的影子被钉进混凝土
电梯间悬浮着压缩的四季
绿萝在报表堆里练习窒息术
中央空调吹散姓氏的笔画
指纹打卡机吞吃着晨昏线
当最后一个加班灯暗下去时
整栋楼在月光下露出骨头的裂痕
向起毛边的公交卡告别时
地铁隧道吞下最后一口喘息
闸机吐出的人群涌向二维码深渊
指纹在钢化膜上磨出茧
隧道尽头的光是集体幻觉
我们隔着口罩交换眼神的碎屑
座椅余温被新乘客迅速收割
城市是喘息的钢铁巨兽
每粒像素都在贩卖过期春天
向瘫痪的充电宝告别时
数据线正绞杀最后的余温
电量百分比蚕食着黄昏血肉
应用图标在瞳孔深处暴动
未读红点繁殖成精神疱疹
无线信号刺穿所有私密角落
数字坟场寄存着支离魂魄
当黑屏映出人脸变形的瞬间
我们终于成为自己的赝品
向失灵的机械表告别时
齿轮锈蚀处涌出液态黄昏
表盘裂纹割裂了所有时区
分针在虚空划出带血的弧
心跳与滴答声永远错频
保修单在抽屉里风化成遗书
金属疲劳是时间的慢性病
当我们终于学会与误差共存
所有精确都成了温柔的暴政
向褪色的婚戒告别时
铂金圈套里渗出盐的结晶
无名指勒痕长出细小的苔藓
承诺在首饰盒里氧化成灰
婚纱照的折痕里爬出白蚁
双人床分裂成两座漂流岛
保鲜膜裹紧的玫瑰正在溃烂
当戒指滚进下水道漩涡的刹那
所有永恒都发出了生锈的笑声
向发霉的租房合同告别时
墙纸裂缝正爬出带刺的藤蔓
二房东的笑容在押金条上结霜
隔断间里晾着发皱的尊严
马桶反涌的污水漫过理想国
钥匙断在锁孔时发出冷笑
所有漂泊都长着相似的皱纹
防盗门合拢的刹那扬起尘埃
而尘埃里站着千万个昨天的我
向爆胎的外卖箱告别时
保温箱裂缝渗出变质的黎明
电动车碾过无数个缩短的昼夜
超时罚款在导航图上裂变成癌
楼道里悬挂着馊掉的青春
电梯数字跳动着催命的符咒
门缝漏出的光割伤递餐的手
当最后一个差评钉入脊椎
所有奔跑都成了向死而生的倒计时
向失眠的褪黑素告别时
药片在舌根砌起透明高墙
电子钟红光舔舐着溃败的神经
往事在床垫弹簧里集体暴动
窗帘缝隙漏进带刺的月光
焦虑在枕头下孵出毒蘑菇
脑电波撞向意识流言的峭壁
当第一声鸟鸣刺破药效结界
所有清醒都成了更深的深渊
向注销的博客账号告别时
服务器深处下起数据酸雨
加密的悲伤正在批量腐烂
访客记录长成带刺的荆棘
草稿箱里蜷缩着未成形的魂
注销键按下时大地微微震颤
404错误码开出苍白的花
当最后字节消散在虚拟荒野
所有倾诉都成了文明的骨灰
向封存的直播账号告别时
美颜滤镜正片片剥落成鳞
打赏金额在视网膜烙下盲点
虚拟掌声催熟畸形的果实
提词器滚动着批量生产的梦
补光灯烤焦了最后一滴真实
当掉粉数字突破临界值的刹那
所有狂欢都是无声的呼救
而我们终将溺毙在自己的回声里
向停机的老人机告别时
通讯录姓名正逐个褪色风化
快捷键1永远通向忙音黑洞
电池鼓包撑破所有未接来电
短信箱里躺着钙化的思念
充电器在抽屉里盘成死结
按键磨损处露出记忆的骨
当关机铃声最后一次震颤耳膜
所有牵挂都成了单向的宇宙
向失效的核酸检测盒告别时
棉签正在试管林里集体出逃
保质期截断所有变异的可能
绿码在历史褶皱里褪成化石
隔离带仍在基因里野蛮生长
防护服拉链咬住时代的皮肤
当最后一道红线隐入晨雾
所有伤疤都开始集体瘙痒
而春天正从咽喉深处长出倒刺
向生锈的凤凰牌自行车告别时
后座上的蝴蝶结正在解构岁月
父亲的后背是移动的避风港
链条咬合声碾碎过多少星辰
铃铛里住着永不疲倦的夏天
后视镜中的风景在不断塌缩
车筐里颠簸的青菜沾着露水
当轮胎最后一次亲吻大地
所有转动过的都成了年轮
向缺页的牛皮纸日记本告别时
墨水瓶正在暗处酝酿风暴
钢笔尖戳破的岁月渗出蓝血
被涂黑的字句长出新的枝桠
每个句号都是未爆的哑弹
橡皮屑堆积成思想的雪原
褪色的字迹在月光下复活
纸页边缘的折痕通向迷宫
而迷宫里住着不肯老去的魂灵
向褪色的录取通知书告别时
牛皮信封里孵着发黄的蝉蜕
钢印在时光里渗出铁锈的泪
分数线勒出的红痕仍在发烫
油墨字迹在潮湿中洇成伤疤
报到须知在霉斑里长出菌丝
当塑封膜脆化成蝶翼的碎片
所有期待都成了反向的碑文
而考场钟声仍在血管里奔涌
——2025年5月4日
【作者简介】
木弓,本名燕相强。另有笔名斯谦、鲁燕、汉竹。字翼良。世隶耕。游牧者。曾在汇河岸边牧羊,现在秦岭脚下放牛。捧一盏心灯照夜路,送一缕微光慰牛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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