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笔词章贵不空
——荀照杰诗集《新时代颂歌》序
朱海燕

一
今天下午,我在院内花园里,伸手扯来一片难得的宁静,想借暮春的晚风,浣洗一下多日浪游江湖的疲劳。这时,突然接到荀照杰先生的电话,他说,从别人那里得到一本我早年的诗集——《闲诗如云》,想请我签个名字。另外,他最近要出一部题为《新时代颂歌》的诗集,让我为此写篇序言。我问,是格律诗,还是现代诗?他说,是格律诗。这让我有些犯难,虽然对格律诗我也曾写过一些,但并没有与这一文体建立一种血脉的联系,自己没有解构与解读它的超越性的力量,对它的博大精深,我只能表示尊敬。但是照杰兄认为,我是可以为他的这部诗集,寻求到一种较好的语言形式的,并把自己的情感和经验献给这篇小序的语言形式中。我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是老老实实地走进照杰以艺术灵感和生活经验编织的诗歌之中,写下一个文化闲人的话语遣兴及读诗的感受。
我与照杰早就应该认识,因为有一段时间,我们同在中国铁建机关工作,同在一座大楼里办公,我在《中国铁道建筑报》做了十二年的总编辑,后来又是社长、总编一肩挑,这样一种生活与工作的现实,认识一位业余且多产的诗人,应该是具体历史语境下的责任与必须。但是,我们之间缺少了那个“应该”,我真的不认识他,连一次交道也没打过,这显然是不合情理的。认识照杰是去年的一天傍晚,我在院内散步,他喊我“总编”,他说他叫荀照杰。又说,过去在报纸上常读到我的文章。他说的“过去”,已经是十几年前被“集体遗忘”的历史了,他居然还能历数我那些没有时代活力与生命经验的毫无价值重量的案牍小文。我那时的文章是不是真的具有“效果史”力量?是不是值得他自我确认自我持存?我不知道。总之,那天,我们相识了,我记住了他的名字,并加了微信。止至今晚,他打电话于我时,我们之间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通话。
照杰的《新时代颂歌》,共选入诗歌四百三十七首,其中七律一百八十一首,五律八十七首,五绝三十一首,古风七十三首,乐府诗八首,词二十五首。从这些数字中,基本可以洞见照杰对诗词涉入的深度与广度。他的诗歌的“构成性”,及诗歌文体的“混成力”,已成为他表现时代生活的成熟活体组织,而不是停留在“夹生饭”的水平上。他的“已成诗意”的写作,是源于他对经典文本阅读的写作。成熟的诗人应该能够在丰富灵活的文体与不同的语型中自如游走。照杰虽然还不能称其为成熟的诗人,但从目前来看,他正在奋力向这个目标挺进。
我不知道照杰过去供职于中国铁建哪个部门,只知道他现在任中国铁建旗下某公司的外部董事。他游走于文化圈子之外,他是偷着写诗的诗人。他写诗似乎不求在什么报纸或网络平台发表,默默地写下去,够出一本书的时候,便结集出版,目前他已出版多部,从数量而言,大约有二千首左右吧。从诗歌内容构成看,他的生活具有探究深层经验的多重内涵,呈现出他的工作及爱好的多样性。他的诗,是他的关注与经历。在诗歌更为复杂的语境里,呈现出他经验世界的整体性与多样性,最终实现诗歌歌颂时代又记录自己的更高意义上自足。这样的诗当然是有难度的,但值得一试。它要求诗人不仅要有修辞想象力,同时也要有生活与历史的想象力。这一双重考验有助于使诗歌形式的本体,趋向与之相应的生命本体。或许这种实验,会为这个时代的诗歌写作注入趣味性与重要性,并为诗人提供持久的价值感。
二
荀照杰的诗是很有意思的。他见什么写什么,读什么写什么,想什么写什么。他的诗是一种“诗日记”,或曰“日记诗”,可以把他的这种写作称之为准客观写作。当然,任何类型的写作都带有一定的主观性。说他是准客观写作,是说他的诗具有单向的自我抒情姿势,忠实于成人精神世界的复杂性、矛盾性和可变性,在诗中更自觉地表达对人间万事万物的认知与看法。诗人将自我置于具体生存情境对称的立足点上,经由诗歌话语的观照,捍卫自己对事物的看法,通过自己的写作力量,以诗歌的语型糅入叙述,完成与客观事物的对话。如中国铁建“两优一先”表彰大会,举办香港大学生走进央企活动,塞罕坝林草人,铁四院设计等等,他都写进诗里,有味道,又十分的到位。
他写原铁道兵女人伊蕾去世,他写对中国铁路作出巨大贡献的王世泰将军。我对诗中歌颂的这两位人物都十分熟悉。照杰的诗歌能够把握具体历史语境的真实性要求,在诗中能看到叙事性,以及那种碎片式的、冷静的、对人物的描述与探寻。这种叙事技艺对写作者会有启发的。成熟的诗人,一般是善于处理日常“事件”的,把不经意的一件小事,处理得非常动人,出奇,绝妙,它不再是一件独立的事件,不再是一个单维的时间链,而成为各种声部间的交响合乐,具有了打动人心的生存经验力量,甚至使一个事件转化成经典性的、对人具有生存情境的分析与研究,承担了比事件本身更沉重的精神与艺术的负荷。
照杰的诗有一定的功力,他是以诗洗心。诗即人之心法。哲人说,写诗要置“道”于“心法”之前,又置“教”于“心法”之后,构成一个逻辑严密的诠释架构。道是本体,心法是功夫,教是社会实线,“此心此理之微,生生化化之妙,物引而道存,言近而旨远”,则是境界。“心法”乃前后诸概念之枢纽,道之体悟,境界之形成,教化之展开,无不需要心法。依心学传统,心法乃依心的本源性而来之存养功夫,为学当以心性功夫觉悟道体,找到义理根源,又以心性功夫涵养境界,变化精神气质;复以心性功夫展开实践,实现诗人的抱负。
照杰的诗之所以写得有些模样,原来他也曾有过“阅穷载籍”的读书之法,“坐破蒲团”的静坐之法。他上小学时便接触唐诗中的五绝七绝,中学时他背下来的第一本诗集是《千家诗》,第二本诗集是《毛泽东诗词选》,第三本是《诗词选讲》。父亲给他买了伴随全日制十年制中学语文课本的诗集,每学期背一本,中学时期,十本诗集便被他背了下来,远超《唐诗三百首》的数量。在读书期间,他又遇到名师的指点,奠定了他一生热爱诗词、写作诗词的基础。大学毕业后,经济条件好了,他对杜甫、王维的作品广泛涉猎。并与《诗词月刊》的老师深度接触,使他的诗歌创作水平有了惊人的飞跃。所以,以诗洗心,成为照杰沟通天人,洗涤心灵的功夫手段。
读照杰的诗,有几种感觉。一是意象功夫深。诗除了对性情的要求外,进一步言,诗的体段也不是空洞的,必由某些要素组成,其中重要的基本元素是“意象”,有意象才有诗,无意象,就是枯燥的文章。因此,诗的功夫也体现在意象上。照杰的诗,总能将概念融入意象,力求避免抽象晦涩,失去诗歌的艺术感染力。借景抒情和托物言志是诗歌的常用手法,他的诗歌往往在对事物和景象的描绘中流露出来,既有哲理,又有情感,既方思想,又有形象,兼顾了诗歌的深刻性与生动性。
二是他的诗歌章法功夫深。章法具有两面性,一方面,章法有助于实现诗意准确、流畅、灵动地表达,另一方面,章法使意象的连接符合事物的客观规律,对放纵的诗意和散漫有所节制。如果诗人没有章法,徒有一腔情感与思想,诗歌的表现就可能是直白的、粗糙的、鄙陋的,甚至是词不达意的。恰到好处地行文,使情思在字里行间的发生合情合理,不但说出诗人要说的,还要说的足够巧妙,这就是章法功夫深的表现。
照杰的诗歌在这方面作了有益的探索,他认真琢磨诗歌的写作技法,讲求写诗的专门技艺。以道为首出,却不否定技艺,以道为本,以技为用。诗之法度,章法脉络,起复往来,缓急浮沉,变化多多。他能悟出为诗之道。悟道的结果,落实在作品上,当然是如日当空,万象毕现,以心驭物,道气压过诗韵,不然,怎有那上千首诗歌横空出世,而入自然天成之境。
三是照杰有炼字的真功夫。诗性如何才能得到恰如其分的呈现?最后必须落到一字一句之上。一字不可苟且,一韵不可滥用,一字不稳,一韵有失,便是这一字一韵之物未曾格好,一字一韵之物没有格好,便是作者诗心有不圆满处,故炼字、用韵皆是功夫所在。从照杰的诗看,他在遣词造句方面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当然前提是写诗是为了写诗,是为了修身养性,体证天道,磨炼人格,而不是下象棋,打贯蛋。他是把诗作为一项生命的学问而下岁月的本钱的。
三
照杰说他喜爱杜甫,喜爱乐府诗。这是很值得解读的诗学命题。杜甫的诗,以及汉乐府至唐代的新乐府诗,什么是它们本质的东西?很值得照杰认真的思考。杜甫的诗为何是那个样子,而不是这个样子?乐府诗,在什么样的条件下诞生,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发展,今人以什么的诗歌作品去学习它,借鉴它,发展它?这更是一个深刻而冗长的课题。
我以为,他们写下了生命的纯粹与痛苦的纯粹,他们那一代诗人,个体生命是朝向生存的瞬间而展开的。他们是在为生存而呐喊,为劳苦大众而呼号。从生命的源头出发,始到一生痛苦颠沛流离的所有旅程。杜甫就是这样的一位诗人,他将自己的鲜血变为墨迹,写下了那一个朝代的阵痛。学习杜甫,只有走进杜甫的生命,才是合格的有效的和有活力的追寻。杜甫的诗学理念,才能成为当代诗人生存、历史、个体生命话题的“特殊知识”,诗人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意象与生命心象的结合,才有生命体验与诗的象征,才有对诗歌“正典”与独立的诠释。
为了照杰诗歌的明天,我希望他的诗删减掉一些状语,压低一些高昂,去掉一些色彩,让诗贴近再贴近大地,贴近再贴近人心,从血里淘诗,从骨头里掘诗,把诗炼成合金,炼成钻石。从个体生命出发,笔随心走,揭示本质,眷念生命,流连光景,闪耀性情,让诗成为生命的话语。
是为序。
2025年4月30日夜,走笔于素心山房。
槛外人 2025-5-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