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微型小说
秤 星
萧欣
晨雾像团潮湿的棉絮，死死裹住菜市场的每个角落。老周掀开蒙在菜筐上的蓝布，霜花簌簌落在他开裂的手背上，沁得生疼。他用粗糙的拇指抚过菠菜叶脉，将沾着黑土的白萝卜码成整齐的方阵。对面新来的女人正举着喷壶，"滋滋"的水雾裹着菜叶的腐气飘过来，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铁皮盒里妻子的化疗单又该续费了，女儿发来的"别太累"三个字，在手机屏保上晕成模糊的光斑。
"周叔！"碎花裙女孩踩着露水扑过来，书包上的小熊挂件撞得菜筐叮咚响。她胸前的"实验中学"校牌晃得老周眼眶发烫——女儿初中时也总爱把校牌擦得锃亮。"我爸说您藏在筐底的菠菜最甜！"老周往塑料袋里多塞了把香菜，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指甲叩击塑料盒的脆响。穿貂皮大衣的女人捏着西红柿，红指甲几乎掐进果肉："八块？你当这是镶金的？"
女孩像护崽的小兽挡在菜筐前，马尾辫随着急促的呼吸摇晃："阿姨，这些西红柿晒够了九十天太阳！我爸面馆的番茄鸡蛋面，全靠周叔的菜吊鲜！"女人冷笑一声，随手将西红柿砸回筐里，汁水溅在老周布满裂口的手背上。高跟鞋碾过地上半根胡萝卜时，老周瞥见她铂金包链上的商场吊牌——正是女儿发来转正照片里，那旋转门上方的鎏金LOGO。
他的喉咙突然发紧，眼前闪过女儿在商场里穿着制服，弯腰为客人试鞋的画面。那些藏在员工更衣室里啃的冷馒头，那些视频时总被女儿藏到镜头外的冻疮膏，此刻都化作掌心的刺痛。女人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远去，带起的风掀翻了筐边的价签，"八元/斤"的纸牌在地上打着旋儿，最后卡在排水沟的铁栅栏里。
正午的日头把柏油路晒出焦痕，穿工装的老李踩着自己的影子晃过来。"周哥！工地发工资了！"他掏出用橡皮筋捆着的钞票，边角被汗水浸得发皱，"娃考上计算机系，还差两千块买电脑..."老周往秤盘多添了两棵白菜，看着老李布满裂口的手掌，想起女儿视频时总把冻红的手指藏在身后。远处乌云压城，闷雷在天际滚过，像是城市沉重的叹息。
暮色漫过菜市场时，老周数钞票的手指突然顿住。手机震动着弹出新消息，女儿的自拍在屏幕上笑出酒窝："爸！我升副店长了！下个月就能给妈换进口药。"铁皮盒里泛黄的奖状边角被汗水浸得发皱，那是女儿初中时得的"三好学生"。他望着远处穿貂皮大衣的女人钻进黑色轿车，车尾扬起的灰尘扑在自己菜筐上，和着即将落下的雨点，在菜叶上砸出浑浊的泥点。
收摊的梆子声响起时，老周在擦拭秤杆。月光爬上磨损的刻度，星星点点的秤星在夜色里明明灭灭。远处飘来烤红薯的甜香，混着药店飘出的中药味，在城市的褶皱里酿成一曲独特的歌。他知道，生活这杆秤上，有人称量菜蔬，有人掂量尊严，而那些藏在斤两之外的冷暖，那些在泥泞里依然倔强生长的希望，才是日子里最真实的刻度。
2025-4-30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