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的守望
文/魏军涛
我是如此喜欢村庄的树了。
树展开羽翼,如孵卵老母鸡一样把村庄偎在腹腋下,那蛋壳般的房子里,戛然一下开启了一道缝,探进探出一个个人,透出家畜们一声又一声粗或细的叫声。
树是护着村庄的,梳栉一样为村庄筑了道道栅栏,罩上层层绿纱,把村庄看护在里面。村庄就安然在襁褓里了。
树是溺爱着村庄的。她宽大的裙裾覆盖在村庄上,舒舒服服地怀抱着村庄,村庄就格格地笑了,于是人欢马叫。
风来了,树便挡着风;雨来了,树便遮着雨。雷电来了,树便剪破闪电,搦战惊雷。
阳光下,树半透明,层层叠叠,浓浓淡淡,给村庄绣花,织上花边。
月光下,树温温柔柔,抱来一团团被褥,把村庄裹好,轻抚着,哼着沙沙的眠曲,静谧的村庄熟睡。
树打扮自己,衣衫一套又一套,厚的、薄的、深的、浅的;换着不同色调:春红,夏绿,秋黄,冬白,一年四季换着,漂漂亮亮。也打扮着村庄,树神气着,村庄就抖擞着精神。
树哺育着村庄,春花,夏叶,秋果,冬根,馈赠村庄,人们围着树,采摘着,拾掇着,品尝着,欣慰着,满足着。
树用它的筋骨撑起着村庄。村庄的人,一辈子在树的庇护里。他们在树下喝茶,谈天论地,他们在树做的屋里做饭休憩,在树做的棺犉里长眠。
树恋着村庄,村庄也恋着树。人恋着树的村庄,也恋着村庄的树。
树,村庄,人,便是一幅画。
村庄的树,就是一幅画。
有时候是水墨,有时候是青绿,有时候是速写,有时候是油画。
春,那洗砚的水润,笔锋新锐,先入水,再吮墨,凌云健笔,行书草书,点画撇捺,纵涂竖抹。纸是生宣,笔是没骨法,一点一个润涡,一写一道绒线。那墨线弹弹的,润润的,毛毛的,映在白的水光里,写在绿的烟光里,通体透亮,沁着水呢。
夏,那调色的水满,笔腹饱满,蘸满鲜纯的绿液,浓淡湿洇,一挥就是一片,一抹就是一团,一层层透、堆、叠,晕染,不够,再晕染,直到芃芃绿色重重叠叠,挤满了每一个角落,透不过来气。这是大写意,泼彩青绿,打翻了颜料瓷盘,绿色流满纸。
秋,调色板上,浓稠的干油彩,黄的,红的,橙的,褐色的,用调色刀一刀刀批、刮、塑。那油彩痂在青灰色的油画板上,凸兀兀的,堆叠很厚,仿佛能揭下来;硬邦邦的,能敲出声;粗剌剌的,能扎破手。
冬,一幅枯笔速写,那水凝,笔是硬挺的,墨是干涩的,一笔一飞白,一划一顿挫。屋漏痕,坼壁之路,惊蛇入草,写满了灰色天空。下雪了,那便是烟云朦胧诗。雪后,白厚的底子上,黑的线条,粗细深浅,横七竖八,参差错落,疏密有致,断断续续,斑斑点点,变化无穷,满世界就是一张线条拼凑的网,让人捉摸不透。
一年一年,树的画作一张一张,铺满了时光,收藏在天地的记忆里。
我的小园满是树。
我知道那些树有一部分在打架,还有一部分在跳舞,还有一部分在沉思。
暴风雨来临时,树压抑太久,胸腔里憋着劲,浑身难受,免不了要打一架。你推我搡,拳打脚踢,披头散发,皮开肉绽。打得很疯狂,很无情,也很痛快,打完架就散了,好好地静一静,各舔各的伤,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他们是男人,是斗士,他们体魄健硕,赤裸裸地展现饱绽的筋骨。我羡慕他们,佩服他们。
在明媚阳光里,在骀荡春风里,在朦胧的月色里,在白雪飘舞里,在烟雨迷蒙里,大地舞台,水边瑶池,各种各样的,千姿百态的树,把最撩人的都拿出来了,美得不可方物。她们亭亭玉立,婀娜多姿,含情脉脉,风情万种,环佩叮当,霓裳飘飘,广袖轻舒,凌波微步,花团锦簇,暗香浮动。让人眼花缭乱,浮想联翩。她们是春神的化身,是美的使者。我被她们迷醉,忘记了这世上的痛苦。
有时候树便是静默的,久久静默着,似一尊尊雕塑,或者仰望苍天,或者俯瞰大地,或者冥想苦思,或者怔然入神。它是经历过的春夏秋冬太多了,风霜雨雪太多了,万物枯荣生死,人间悲欢离合,天地斗转星移。它默不作声,满身沧桑,伤痕累累,岁月的雕刀,把记忆刻在它的年轮上,刻入皱纹里。望见它们,我也忘却了一切,开始了沉思。
我知道,那些树,有时候是男人,有时候是女人,有时候是思想家。
我们熟识很久了。
[作者简介]:魏军涛,教育工作者,漯河市作协理事。有文章发表于《河南文学》《漯河文学》《漯河日报》《舞阳文学》等媒体报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