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困境
刘志敏
15号病床上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男人,脑溢血,左边胳膊和腿不能动弹。陪伴他的是他老婆——一个性格爽朗的农村妇女,她每天忙忙碌碌,却从未听到她唉声叹气,倒是家常里短的很健谈。从她口中得知,他们有一双儿女,平时工作很忙,所以极少有时间来医院探视。自从正月初六男人病倒至今,他们已在医院住了近三个月,这期间一直未曾回家。他们在医院的日常是:早上七点半左右吃完早饭,女人就把男人扶上轮椅,再推着他去三楼做康复,康复包括很多项目,一做就是一整天,晚饭后才回病房。男人虽行动不便,但说话没受影响,有时会坐在病床边上跟同病房的人聊几句。有一次不知谁说了句什么,男人忽然爆出大笑声,因为是忽然爆出的,把人吓了一大跳,只见他坐在那里身体一动不动,原本有些呆滞的表情在那会儿完全活络起来,咧开的嘴巴把满脸的褶子都挤成了堆儿。他的笑声响亮又持久,在我们的惊呆中持续了一、两分钟才停下来。“终于好了。”他老婆平静地说。原来,他的脑神经受到损伤,一旦笑起来就无法自控,没个一、两分钟就不能结束。
17号病床上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也是脑出血,栓住的是右边的胳膊和腿,以及半个面部,他在床沿上是坐不住的,起来吃饭时只能坐到轮椅上。老人早已没了老伴儿,他有四个女儿,二女儿家中有事,四女儿在外地工作,只剩老大和老三轮流照顾老父亲。老人多数时间是躺在床上的,拉尿在床上,做康复在床上,唯有吃饭时坐到轮椅上去,偶尔由女儿推下楼去晒晒太阳。他们住院的时间更长,已四个月有余。老大和老三照顾父亲都很细心,每天把老人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并且按时陪老人进行各项治疗。但她们有时也会着急。老三有三十七八岁,轮到她晚上和周末照顾老人时,她总是带着她的两个女儿,俩女孩儿一个读六年级,一个读一年级,晚上就睡在病房楼道里的小床上。有次老三避开老父亲带着哭腔对老大说:“啥时候康复到能自理啊,我总得再去找个活儿干,总不能一家人喝西北风啊……”
隔壁病房里有一个老太太经常大哭大骂,隔着十几米远都能听到。她的情况几乎被这层楼上所有病房里的人说叨过:这老太太还不到六十岁,生病前一直把自己收拾得很利索,穿着打扮也很新潮,可是有一天忽然晕倒,醒来后四肢竟然全部没了知觉,唯剩头部还能转动,嘴巴还能发出声音,可说出的是什么话就很难听清了。据说她有个儿子,却几乎没从医院露过面儿。照顾她的是她丈夫,她丈夫沉默寡言,不坐在她床边,而是远远地坐到椅子上去。应该是她丈夫照顾得不周到吧,她躺着的身体周边常有收拾不干净的秽物,于是她只能用高嗓门来发泄她的痛苦和愤怒,她大哭的时候让人听了很难受;她大骂的时候,其他话都说不清,唯独骂他丈夫的两句话骂得清清楚楚。
去走廊西头厕所的时候,会听到52号病床上的歌唱声,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病号发出的。“才三十多岁啊,不该生这病啊”,时不时地会有人这么感慨。“倒是很乐观“,又有人说,”说是唱歌能解压“。于是,每次路过他们病房,总能听到一个男中音断续唱出这样那样的歌曲,有时想要驻足细听,可终觉不当又不忍,于是礼貌地匆匆走过。
是谁说过,不去医院,就不知道人间的疾苦;不与病痛打交道,就不了解生命的困境。那些突如其来的诊断书,那些被病痛啃噬着的躯体,那些将晨光与黄昏腌渍透彻的药液,那些在缴费单与护理日志间奔突的灵魂,都在用不同的方式向人们诉说着一个无奈又严肃的事实,那就是当命运挥动起手术刀,有人把残缺雕成艺术品,有人任血肉在尘埃里结痂。
原来,生命的困境是嵌在掌纹里的暗河,很多时候我们无力躲避与逾越,那么真正的救赎就在于将困境转化为生命的纹路,在苦难中继续跋涉,在残缺中照见永恒。

作者简介:刘志敏,山东省聊城市茌平区实验中学教师,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聊城市作家协会会员,茌平区作家协会副秘书长,爱好文学,喜欢阅读,热爱生活。现已出版个人文集《每一步,都算数》和《嘿!小人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