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痛并深爱的五莲

李三石

       五莲的山是镌刻在心里的诗，是蘸着血汗写成的长卷。晨雾初散时，黛青的山脊如游龙蜿蜒，漫山杜鹃似烈火烧灼云霞，“天下第一家”刘统勋刘墉家族的残垣断壁，仿佛在喑哑“槎河山庄”的老故事，兴叹光辉今何在?苏轼笔下“奇秀不减雁荡”的赞叹从北宋飘来，落在这片被花岗岩与绿意雕琢的土地上。光明寺的钟声在山谷回荡，望海楼凌空而立，仿佛触手可及的海风里裹着咸涩与清甜。可这仙境般的山川，却将锋利棱角刺入农人的掌心，让美与痛在褶皱纵横的土地上共生。

       祖辈的脊梁曾扛起荒山和河流的重量。上世纪五十年代，十万双手在九仙山的嶙峋石缝间刨出鱼鳞坑，血泡在扁担下绽开成漫山果树最初的根系，春种一粒粟的谚语在这里化作更沉重的隐喻:板栗树从砾石堆里挣出生机，苹果苗在战壕般的梯田上列队，汗滴砸进新翻的黄土，立刻被焦渴的山地吮尽。老农黝黑的胸膛贴着山岩，像要把心跳刻进岩层，他们说土地是“五代人的梦”，而梦的代价是佝偻的腰身与皴裂的掌纹。

       山岚起时，龙潭湖的飞流成银纱，却洗不去石阶上盐白的汗渍:宰相湖的鲜美鲤鱼，却无法告慰无数逝去父辈身影;樱桃熟透的季节，玛瑙红坠满枝头，采摘人的竹篓压弯了山径。那些被称作“莲山铁汉”的身影，在观澜亭望得见海平线的地方，用膝盖抵住风动石，用脊背撑起坍塌的田垄。他们的皱纹里藏着齐长城遗址的黄土，指缝间渗着丹土文化的陶片碎屑，连叹息都带着光明泉水的清苦。当杜鹃花海在镜头里绽放成网红打卡地，老农正弯腰捡拾旧年深埋的萝卜，为新一轮耕种腾出裂隙般的空间。他们用神话喂养山川一—孙膑排兵布阵的传说、葛洪炼丹的烟霞、丁惟宁著书的油灯一自己却活成最朴素的隐喻:像柞树扎根岩壁，像刺槐抱紧水土，以肉身作铧犁，在仙境与苦难间耕出一道不息的年轮。

       这山川的美是带刺的，扎进农人的命里长出带血的杜鹃，而他们依然在晨雾中举起锄头，如同举起朝圣的香，将疼痛与挚爱一同种进五莲的春秋。我深爱这片土地，二十年外地漂泊锻打蛰伏，为的是搏出一方新日，舒缓祖辈父辈额角深似海的皱纹。我将用生命的长度，丈量五莲的山川河流，用手中的笔，描摹逡擦酸枣，樱桃、小米，板栗等的酸甜滋味。走过春秋四季百年沧桑，我将用后半生描绘五莲的秀美和农民的悲怆，因为这是我的宿命，因为我是大山的儿子，我将用酸枣开启新的秀美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