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娘托起了我生命的曙光
供稿:冯若阶 整理:冯喆
1939年,在那个战火纷飞、风雨如晦的岁月里,我呱呱坠地,降生于小冯庄。那时,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正无情地践踏着华夏山河,整个国家深陷于贫困与战乱的泥潭之中,百姓们流离失所,生活苦不堪言。
第二年,我尚在襁褓之中,父亲便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在旧社会的重重阴霾下,失去顶梁柱的家庭,如同在狂风暴雨中飘摇的孤舟。母亲紧紧地抱着我,开始了四处躲避战乱的艰辛生活。那时,我们家是个大家庭,有爷爷奶奶,还有两个大爷大娘,加上我们娘俩,一家人相互扶持,日子虽不富裕,但基本还能维持温饱。或许是出于对早逝儿子的思念,或许是出于血脉相连的疼爱,爷爷奶奶对我格外疼爱,让我在动荡不安的童年里,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时光缓缓流逝,转眼间我到了七八岁。这期间,家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共产党领导的队伍赶走了国民党蒋介石的势力,日本侵略者也早已被赶出中国,家乡终于迎来了解放。然而,命运却又给我们家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因为家庭成分被错划为上中农,我们家成了土改对象。一时间,家里的土地和财产被分出去一部分。不久后,爷爷去世,大家庭也随之解体,两个大爷分了家,我和母亲也开始了相依为命的生活。
从此,我和母亲的生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母亲是旧社会过来的小脚妇女,在我的印象里,她走路总是那么带劲,仿佛有着使不完的力气。然而,我知道,那是生活的重担迫使她不得不坚强。白天,她拖着那双裹得变形的小脚,在田间地头辛勤劳作,她弯腰曲背除草、收割,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却从不喊一声苦。夜晚,当月光洒进那间破旧的小屋,她又坐在昏暗的油灯下,纺线织麻布。纺车的吱呀声、织布机的咔嗒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常常陪伴我们到深夜。她还会做针线活,一针一线地缝制衣服鞋袜,然后拿到集市上去卖,换来微薄的收入,勉强维持着我们娘俩的生活。
平日里,我们几乎吃不上麦子面,只有到了过年,才能奢侈地吃上几顿白面做的面食。过年时,母亲会狠下心来称上斤把肉,用小碗蒸上几块,那香气四溢的肉块,成了我童年里最珍贵的美味记忆。酱油,这种在现在看来稀松平常的调味品,在当时对我们家来说却是奢侈品,只有过年时,母亲才会买上不到半斤。
记得有一年过年前,母亲让我去赶集买几斤小藕棒子回来当咸菜。我满心欢喜地去了,可找遍了整个集市,都没能买到。当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家,迎接我的是母亲的责骂。那时的我,满心委屈,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后来我才明白,平日里节俭惯了的母亲,是想在过年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花点钱改善一下生活,让我能吃得好一些,可我却没能完成她的心愿。
从七八岁开始,我就跟着母亲和大爷到地里干活,有时也会自己去。小小的我,扛着比自己还高的锄头,在田间艰难地除草、收庄稼。那些农活,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实在是难以承受的重负。可在那个贫困的年代,生活容不得我有半点娇气,我只能咬着牙坚持,用稚嫩的肩膀,分担着家庭的重担。
在那样艰苦的社会和家庭环境下,上学读书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遥不可及的梦。然而,母亲却有着超乎常人的远见和决心。她深知知识能改变命运,即便自己再苦再累,也要送我上学。在她看来,只要我能有出息,她所受的一切苦难都值得。
小学毕业时,我报考初中却名落孙山。母亲没有丝毫责备,而是鼓励我在家一边干活,一边学习。白天,我在田间劳作,汗水湿透衣衫;夜晚,我借着微弱的灯光,埋头苦读。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二年,我终于考上了初中。
在学校里,我始终牢记母亲的艰辛,生活十分节俭。小学时,我用石板和石笔写字,虽然字迹容易模糊,但这样能省下不少钱。后来开始用铅笔,我总是把铅笔用到握不住为止。当同学们都用上钢笔写字时,我却因为没钱购买,只能用沾水笔头绑在棍上,沾着墨水当作钢笔写字。尽管如此,我也从未抱怨过,因为我知道,每一分钱对于我们家来说都来之不易。
记得在小学三四年级时,学校开始要求写毛笔字,需要购买墨盒。可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来,无论我怎么哀求,母亲也是满脸无奈。那一天,我伤心地哭了一大顿。看到我如此难过,母亲心里也如刀割一般。无奈之下,她领着我去给院里的二奶奶借了七毛钱,才买了一个墨盒。那一刻,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好好报答母亲。
作业本是学校统一要求购买的,这是一笔不得不支出的费用。但练习册、练习纸,我从来都舍不得买。学校里流行写大字报,我就把别人丢弃的大字报纸、废字纸、废卷子纸捡回来,当作练习册,在上面认真地写作业、做练习。就这样,我凭借着顽强的毅力和对知识的渴望,熬过了小学和初中的时光。
初中毕业后,我考上了高唐师范(旧城师范)。在师范的三年里,我依然保持着节俭的生活习惯,努力学习专业知识。终于,1961年7月,我师范毕业,即将迎来人生的新起点,能够领取工资孝敬老娘了。我满心欢喜地憧憬着,要让母亲过上好日子,要好好报答她多年来的养育之恩。

然而,命运再次露出了它残酷的一面。就在我毕业前夕,苦命的母亲却因病倒下了。尽管我日夜守在她的床前,祈祷着奇迹的发生,但无情的病魔还是夺走了她的生命。1961年6月,母亲永远地离开了我。那一刻,我的天塌了。我悲痛欲绝,哭啊,喊啊,声音都嘶哑了,却再也换不回母亲的一丝回应。
如今,我已年逾八旬,每当回想起母亲供我上学的那些艰难岁月,心中便涌起无尽的难过与内疚。是母亲用她的生命、幸福、青春,用她的苦难、劳累和奋斗,为我铺就了一条求学之路,让我从一个贫困家庭的孩子,成为了当时农村罕见的中专生。没有母亲的无私奉献和牺牲,就没有我的今天。母亲的爱,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峰,永远矗立在我的心中;母亲的脊梁,是我生命中最坚实的依靠,托起了我人生的曙光。这份深沉的母爱,我将永远铭记于心,直至生命的尽头。
作者简介:冯若阶,退休教育干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