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难忘凉州八个月
文 图 / 李建印

六点十分,起床洗漱完毕,离开车出发还有一段时间。
我坐在电脑前,边敲着键盘,边和老伴交流着昨晚的思考。
我看你醒得早,起得快,不像平常躺下先浏览回复好友问候,好像挺激动。老伴先开口了。
。我说,是的,今天是我到部队第五十年开始的日子,昨晚上没睡好。老是回想1976年那8个月,在武威坦克乘员训练团,当学兵的时光。不少事情随着时间比过去的看法怎么反过来了。

老伴边擦床和柜子,边告诉我,你当了半辈子坦克兵,不要搞什么神叨叨的事,想通了快说。一回儿,还要开车,晚了三环上车多,按时到不了,影响孙子吃早餐和学英语。
我说,没问题,当年在坦克乘员训练团,早上起来10分钟时间,得整理内务,上厕所,打满水壶的水,整队准备登车。主要是我怎么觉得,当初别人对我不好,岁月证明全是好的。当时的挫折让我明白了许多道理,当年那些人老在我脑子转圈圈!

老伴说,你不会没太老就糊涂了。
没 有!肯定没有!
从3月1日开始,断断续续几天空闲之时,说完了我的一段经历。
在国人眼里,古凉州在诗人笔下那是浪漫美好,无论是“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的景色,还是“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的生活,都使人产生无限向往,现代人一定产生说走就走的额。但在我心中,则是一生装甲兵起步之处。
兰州军区坦克乘员训练团“首批学员毕业典礼”,在操场上隆重举行。十二月下旬甘肃武威南门,那是相当的冷,但我的心十分热。特别是兰州军区司令部装甲兵部王涛部长的讲话,让我至今想起来犹在眼前。

“同志们,今天是1976年12月25日。我讲这个日子,有两层意思。第一,是你们坦克乘员训练团组建一周年。第二,是第一批学员毕业,……”。我们正听得入神,讲话戛然而止。不到7、8分钟时间,给我的冲击与震撼,可能是终生的。可能是我从农村出来,没见过大世面,更是因为首长讲话水平太精彩了。像这样的讲话,直到1988年4月初,兰州军区政治部在我们坦克12师,进行干部制度改革试点,邀请时任总参装甲兵部陈本梴部长,利用到师里与军区集团军首长机关,联合敲定“坦克师在集团军编成内反突击作战装备保障演习”重大问题。邀请首长在大会上即席讲话,高屋建瓴,尽显战略思维,清晰的思路,庄重的姿态与带有磁性的语音表达,让我产生与此相同的感觉。

在这里参加坦克乘员专业学习,我被分配学习59式坦克驾驶,考取了三级等级证书,又受到连队嘉奖,而且一个班十名同学,就一个名额,落到自己头上,应当高兴才是。但开始那几年,我一直感觉到当时个别教员,特别是实车主教对我有意见,或者是有意整我。偶然一想起来,总是有点不愉快感觉。现在,则认为应当感谢当年的杨教员和岳主教等人。
八个月学习,原来感觉就是不大顺当。
4月24日晚乘东行的502次慢车,9个小时之后,我们由酒泉到了武威。下了火车,是自己背着行李,冒着寒冷,步行两公里多进入营房。一小时不到,让我们按在师农场出发临时编制列队,一个参谋模样干部宣布,二班与五班不要动,其他班带走。我们与战友乡友分开。后来知道,我们编入学员一连,训练结束后要调整去乌鲁木齐军区装甲兵部队。

老部队坦克47团团长季占斌,得知我被调整到新疆方向,几天后,专门派团里副政委王中义到达武威,将我调整回原单位。实际上是与甘肃籍战友沈忠新进行了互换,我到了学员二连二排六班,班长是由坦克45团调来,1972年底入伍江苏武进人张留大。
5月份,团里组织学员边学习,边施工劳动,用自己双手创造训练与生活条件。参加劳动,总想表现突出一些,干劲大是自然的,有点技术的活路也想显示自己。在营区西南角大车库里,隔出一节要做库房。因为在老家看到父亲做瓦工活,我也手持瓦工刀,成了砌墙一把手。但得意忘形结果, 是瓦工刀把左大姆指盖打的淤血成为黑色,直到半年后长新换旧。
6月份,参加上车实习,一不小心,从驾驶窗口滑了下去,把左腿前侧皮磕烂,伤口约有几毫米深,看起来好似已达颈骨。简单包扎之后,坚持了一个来月,这伤口慢慢好起来。

7月11日,与战友们一起到武威东方向,参加团里组织修建坦克驾驶场,我们排具体任务是挖弹坑。这弹坑是模拟实弹爆炸后形成的大坑进行设置,按照直径约5米,深约2米多人工进行开挖。当时自己个子大,体力好,又想表现,下到最低层往上撂沙石。遇到一个大石头,好几个同志用铁锹没有搞动。我说,“起来”,便弯下腰来,伸手去搬石头。在转头那一瞬间,怎么感觉右侧太阳穴上被触碰了一下,石头顺自己手上掉落地下。顺势一摸脸,摸索到一个口子,竟然没有出多少血。上到地面,班长近前一看,大叫一声“怎么这么大口子”?仔细一瞧,刚才与我同时干活的甘肃永登县七山公社入伍,同由一个团来的五班学员李国庆还站在那里发楞,他可能不明白自己往上撂沙石,转身用力,一下就铲到我脸上了。班长有点不知所措,只好让我先蹲下。找了一个不大干净的毛巾,让我自己捂住止血。连队领导来了,也没有办法,离团里营区还有十几公里路程,没有车是回不去的。大致40来分钟之后,才来了当时团里一台大车。我现在仍然记得车号后两位是15号,驾驶员也是江苏武进人,印象中也是坦克45团调来,把我送到了团卫生队。进到治疗室一会,听见两个医生交流,需要缝合。又听他们悄悄说,“这没有麻醉药怎么办”。后来一名医生与我谈话,询问我有没有对象,我说谎话告诉人家,没有!医生又讲,这用了麻药,缝合这块以后就是黑的,不好找对象了。我就同意不打麻药进行处理。后来知道这医生叫张进彪,河北人,是由坦克47团3营卫生所调来的。当时他话说的十分轻,好似与我商量,但动起手来,一点也不马虎。他用盐水把我伤口里的沙子往外冲,再用刀子往出一粒粒刮。这两个小时过去了,在训练场时不怎样疼痛,现在可是钻心的痛,实在难以忍受。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冲洗,刀刮,再冲洗,再刀刮,几个回合之后,医生才说可以缝合,你撑住。当时,自己虽无关二爷的气魄,但也经历了不经麻醉,用线缝合伤口的疼痛。这7对针线孔,在我脸上持续了将近十年,这一条斜疤,已成为终生的印记。7、8月之交,全国人民被唐山大地震所震撼。7月31日晚上,为了纪念八一建军节,团里在广场放电影《女战士》。到了凌晨2点多,我感觉到什么东西砸到我脸上,鼻子与嘴里开始流血。我立即跳到床下面,大声喊着“地震了”!是战友刘永康跑到与学员二连紧邻的团卫生队,敲门大喊“塌死人了”!这医生急忙赶来止血处理。张班长细看发现,是我头顶上的顶棚塌下来一个来平方,把我脸和嘴唇砸破了,好在眼睛没有大事。因为当初这河西几个地区,包括武威在内,房子顶棚都是用泥吊上去,按说工艺是有技术的,厚的大约有3、4厘米厚,保温隔热,天长日久,也存有脱落危险。40多年后,在西安与省书协路毓贤副主席谈起此事,这位老侦察兵告知,那是他们60年代未军工自建的营房。

但从接触坦克实车开始,持续几个月是岳主教对我有些“另眼相看”。
到了训练团,分配我学习坦克驾驶。当时给父母写信十分高兴与自豪,“父母大人心放宽,儿在武威把家安,要学坦克驾驶员,报效祖国我当先”。这封信目前还在保存。理论学习阶段,我一直感觉到特别适应,不论是讲发动机的王昌荣,还是其他如史兰生、赵渭康,包括年长的电器教员山西翼城县人贺创卫等等,对我特别满意,鼓励多多。
进入实车阶段,大家最为看重的就是时间,用我们装甲兵术语讲,就是你消耗多少摩托小时。因为《教范》规定十分明确,到教练团学习,每个新训乘员要完成20个小时,按当时价格,培养一个驾驶员单单这一方面需要1万6千多块钱,这在1970年代,就是天价。训练你得开够这个时间,不然达不到规定要求,新学兵考取三级驾驶等级必须有17--20小时实车经历。考取二级驾驶员规定是不少于40小时,一级当时规定是60小时。

上车排除故障,这也难不倒我,非常快的掌握了大致要领,也学会了操作技能。从驾驶实车开始,我感觉到主教老是对我有点苛刻,一个班十个人,一台教练坦克,大家轮流上车操作。别人上车几次,大致可以使用20分钟,这是每天努力达到时间。而到我了,每次都比别人时间短,次次如此。个人没有手表,班里有一人拿块坦克计时表负责登记,具体到分秒。我内心十分有意见,但碍于人家是主教,你得天天上车学习,他是天天担负教练任务,你不敢也不能表示。好在我次次或者天天考核,都能够达到标准。当然,也有杨三民战友提醒我,主教让你一档开,你挂二档。让你二档行驶,你三档、四档整,出了事,谁负责。但我总不以为然。

装甲兵对车辆保养规定十分严格,日常保养,就是半天使用,半天保养。上午使用,下午保养。而西北戈壁沙漠地区使用,更得缩短三大滤清器(空气、柴油与机油滤清器)清洗时间。因为使用环境恶劣,任务肯定倍增。要不,大家編的顺口溜是这样说的,不洗脸,不掸尘,见面根本不认识人。空气滤清器在其他地区使用,20小时清洗一次,武威地区则是6--8小时清洗一次,我们就得是天天清洗。保养中,大多数任务是体力活。最累是调整坦克履带,不管几个人参加,我肯定是“常委”。而老式59坦克传动部分,只有水散热器可以掀起来,机油散热器是固定式,地方特别窄小,使用后机件全部是烫的搁不上手,几个小时之后仍然是热烘烘。我这1米8高的大个,要想把任务完成好,就得把头与上半身伸进去,用手把传动部分所有油泥清理出来,调整好各种间隙行程,彻底打扫卫生,达到技术标准。夏季戈壁滩气温特别高,大多数时间在35度以上,加上坦克一直暴晒,里边更是赛过蒸笼,天天一身土,浑身汗,穿的工作服,一不小心,就会被挂出口子来。好在咱个大力不亏,再累任务也是完成了。
学习了八个月时间,考试开始了。

理论是我的强项,老师教的好,班长抓的紧,加上每天晚上熄灯后,我和邻铺同学杨三民,把头蒙在被子里,相互提问背教材。可以做到抽出题目,能够回忆在教材那个页码。有的数据,我至今仍然可以对答如流。
但到排除故障,信心满满的我,自己出了“故障”。抽签排除电路故障,采取“逐段排除法”,迅速判定故障位置,手到擒来,自己非常得意。这人狂没好事,恢复器件时,自己不用扳手,而是用手直接拧,显示力气大,三两下把坦克后尾灯接线柱由胶木座上扳了下来。自己傻了眼,杨教员“瞪了眼”,判我损坏机件,只能给及格成绩。让我考全优希望落了空。

实车驾驶,连队安排我在小组中,第一个上实车,自己也做好了准备,准备露一手。后来,不清楚什么原因,我被调整到第三名上车。班长告诉我,是我们排长,临时借调到机关担任教员,人家主动调整的。这位1969年初入伍,陕西韩城籍老同志,入学前是陕西省重点中学,韩城象山中学老三届高中生,按他自己亲口对我们讲,他的目标就是考取清华或者北大,其他学校他根本看不上。标准的军人身材让人羡慕,宏亮准确的口令慑人心魄,斩钉切铁语气不容你置疑,规范的动作姿态让人学也不够。直到我退伍后到韩城,去探望我的前任团长家人时,请老排长吃饭,他才告诉我,李建印,当时让你开第一台车,场地生疏,道路情况不大清晰,你第一个上去,把路跑错了,还能考出好成绩来。这时,我才恍然大悟,这是为了我考的更好一些。

主教的严格苛刻,让我换来回到老连队就担任教练车驾驶员,第三天参加全团紧急集合,完成了车辆装备,在全团返回新学员中表现比较突出。也有了后来参加全师坦克二级保养比赛获得头名,拆卸与清洗安装三大滤清器熟练快速,是重要原因。
杨教员对我的严格要求,让我养成了良好的技术作风,才有了四十多年军旅生涯,管理装备咱不外行,担任大区装备领导,人人认为李部长是真正内行的评价。
其实,这八个月还有很多难以忘怀的人与事。
在学兵一连只生活了一个星期,但印象中1960年入伍的指导员段克雨,连长李大志,对我教育启发不少。班长徐建设是1973底由西安南郊入伍,由坦克45团进入训练团,对我高看一眼。最难忘的炊事班一位74年兵,个子大,会杀猪,也爱打篮球,每每晚饭后出现在球场,周围无人关注时,一定会在衣服兜里掏出一个馒头,让我这一天能够吃一餐馒头的人,占点便宜。

学兵二连的7个多月,连长赵具福,指导员张致群,副连长赵志斌。三个河北老同志,指导员是河北栾城人,副连长是赵县人。对我关照关爱,让我终生难忘。几次受伤后他们到宿舍看望慰问,鼓励我早日恢复,不要影响学习与考核。司务长是1969年入伍韩城人李新忠,炊事班的赵景坤与连队文书李坊镇两个合阳入伍与我同年兵,为了我们学员也是十分努力。赵景坤把病号饭送到我的床前,至今也感觉到当时那一盆底面条或稀饭,一丁点难得的蔬菜也是蛮香。至于五班长金浩兴,因为代理排长,后来提升为干部,由团的副参谋长转业,与我保持了50个春夏联系,最近还电话请我去他们江苏武进看看,真正是关心我这个学兵成长进步与家庭生活。
在武威学习也认识了不少同学,毕业时相互赠送一个两毛多钱小本子,城里商店没有,步行到火车站商店卖完了。我们不甘心,有人提出武威解放军第十医院服务社有, 我们继续步行约8公里,在大院后侧洗澡堂旁边服务社购买了6个本子,后边来的同志也没有买上。这样一小小本子,到我由酒泉向兰州搬家时,又翻出来看看,算是一种记忆与鼓励吧!

马上50年了,没有机会向当年的主教岳彦锋说声谢谢,他也应当是70多岁人了。如有那位能够见到或者保有联系,请替我祝福他健康幸福。
2025年3月1日动笔,是我到部队第50个春天开始。
2025年4月25日修改完毕,是我到武威坦克乘员训练团学习50年开始,以此祝贺自己进入69岁了。


《作者简介》
李建印,陕西澄城县人。1957年出生,1974年参加工作,1976年2月入伍,服役41年多。经军队初、中、高级培训及赴俄罗斯留学,获中国科学院大学博士学位。历经基层部队带兵训练,后在兰州军区机关工作至退休。少将军衔。长于战备、训练、装备、管理工作,文字新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