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右脚

文/龙启金

在县城安居小区路口，我低头钻进逼仄的顺风车后，天边色彩斑斓的晚霞就被关在车门外了。

就势坐在挨门的右侧座位上，不经意间往左一瞥，我的眼球随即瞪得铜铃一般大，脑袋振得嗡嗡作响：靠窗的左边座位上悠闲自得地仰躺着一个水桶腰的男人，头发如同一把带泥的枯草铺满了额头，蜡黄的肌肤紧绷在一张肥嘟嘟的脸庞上，左脚蹬着沾满尘土的运动鞋，套着灰白袜子的右脚没穿鞋子，径直架在左膝盖上。

驾驶员与副驾驶的乘客聊得正欢，他们后脑勺没长眼，显然不清楚身后的恶心事了。我的目光又往后排座位上扫去，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歪坐着，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了，我心里明境似的，得罪人的事非自己莫属了。

几分钟后我又朝左边瞪了一眼，正打算说那句话的时候，转念一想，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车厢里似乎没有那种味道。

顺风车在城区徐徐地行驶了十多分钟，过了收费站后，便顶着满天迷人的晚霞在高速公路上飞奔起来，我不由得又向左边瞪了一眼，男子依旧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架在左膝盖上的右脚随着车子的摆动晃来晃去。很明显，他并没有觉察到我刀子般锋利的眼神。

我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怎么会造出这么一个玩意儿？五十几岁的人了，最基本的素养都没有，真是社会的悲哀啊！

不行，我还是要提醒他，虽然嗅不到那种味道，就像在视频上看到一坨狗屎一样，自然而然就会有反胃的感觉。而且，顺风车最快得要一个半小时方可抵达目的地，这么久的时间近距离挨着狗屎一样的东西，委实是一种无尽的煎熬。

我正要吐出卡在喉咙眼里的那句话，蓦地想起了作家王伦的一个真实故事：王伦单位有个叫杨坤的中年男子，一天下午，杨坤喝了少许的烈酒，在单位里俨然鬼上身似的胡言乱语，说单位员工人人都排挤他，针对他，厌恶他……还煞有介事地指控王伦财务记录混乱，涉嫌挪用公款……王伦身为单位一把手，当大家都以为他即将大发雷霆之怒的时候，不曾想，王伦只是心平气和地说：“一把年纪的人了，话说到哪里也不管，明天酒醒后在单位和大家讲清楚。”

事后，单位员工都称赞王伦有智慧，格局大，境界高，未与杨坤一般见识。眼下，我倘若说出了那句话，不是彰显出自己没头脑，没格局，没境界吗？

榜样的力量是巨大的。思忖至此，我迅速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将注意力转移到窗外飞掠而过的车辆、村庄、远山等景物方面来。

半小时左右，我又往他的方向斜了一眼，这时，他的右手居然在没穿鞋子的脚上来回地轻抚着，颇为享受的样子。我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暗骂：“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不知道是我一路上刀子般锋利的眼神？还是我摇头的动作霍地戳痛了他，但见他陡然不安起来，脸上随即泛起了红晕，做贼似的慌忙弯腰穿上了右脚的鞋子。

“祸根”铲除，我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缩在座位上养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