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卫

“雨虽不大，带着雾气，落下来冰针似的，扎得身上那点儿体温四处漏气……李虎忍不住哆嗦。可对面野狗仍然眯眼蹲坐，处变不惊……李虎实在撑不住了，正要冲出来烤火，这时，转机出现，来了一只流浪猫。它可没那么多顾忌，奔到火堆前，上嘴就撕扯烤鱼，吞噬时还发出满足、喷香的呼噜声。到此，狗还岿然不动。李虎服了。直到小猫将烤鱼可着劲儿糟蹋了小半个，狗才抖抖皮毛……直到终于确认暂时没有可见的风险，它这才犬牙长露，甩头一嗥，唬得野猫屁滚尿流，它冲上去没有大快朵颐，而是小心叼住鱼头，就要往回走。李虎拨开茅草，箭簇似的，一窜而出。……强者交手，只在电光石火之间，李虎一扑之下，没压制住它，反被它轻松后跳，避开他的蛮力……双方落地，李虎喘息，它凝神屹立，彼此打量。李虎小眼骨碌一转，心下主意已定，既然强攻不可取，他忽地朝反方向跑去，用刀子挑开火堆，挥舞着燃烧的树枝，大呼小叫，狗也明白了，这是防止它往岸上窜逃，要把它逼回冰面上较量。……野狗明知凶险，也只得就范，退之前，叼住掉落地上的鱼。他们一个驱赶，一个倒退，都步步为营。李虎不断用木棒叩击冰层，快到湖心，感受着叩击的回音，他忽地一喜，猛地抡起木棒砸冰。这里冻得浅，几下被他砸裂。野狗这下懵了，他是要砸破冰面，不惜两者落水，也要将它擒获……他落水了，它也没逃掉。在落水前，它怆然一叹，无耻的人类啊，真是毫无人性，毫无底线。仗着会游泳……李虎不愿跟它正面冲突，就这样泅它在冰水里，耗尽它力气，等它没了反抗能力，再一击毙命。如意算盘打得好，可李虎高估了自己的泳技，棉袄棉裤泡了水，胳膊腿上都像绑了砖头，拉得他往下坠。刚才在草丛里就冻得打战，今晚垂钓不顺，就没吃上烤鱼补充体力，这下被刺骨的冰水一激，腿肚子最先抽筋，他努力甩腿，不行，腿像灌了铅，根本不听使唤。接着，脚抽筋，大腿僵直，肚子肠子也在抽筋，反胃，浑身止不住痉挛，似有两只鬼手攥住他脚脖子，往下拽，再往下拽……很快，湖水淹没到李虎胸口。这可完蛋了，他想，怎么会这样呢？他手在挥，脚在蹬，嘴在喊，其实使不出力，喊不出声，无非是溺毙前的徒劳扑腾，如被宰杀的鸡鸭垂死前的挣扎。李虎直勾勾地望着天，夜幕黑森森的，天地间流动着凛冽的寒气。这会儿，湿冷的夜，墨团子似的，都往他头上聚拢，千斤压顶，将他往水下按……冰水没顶前，强烈的悔恨掠过心头，真该听老鲁的劝啊，打狗作孽，这下好了，报应来了，天也不佑他。不知过了多久，沉在水里荡荡悠悠，三魂飘飘七魂渺渺，生死朦胧之际，他感到身边毛茸茸的一团，忽然一惊，脑子里嗡嗡响，只由着本能，攀住那一团，拼命扯着、拽着、抱着、按着，头往上探，身子往水上挣。李虎扑扑腾腾，跌跌撞撞，借助那一团的支撑，奋力游啊划啊啊，似乎用尽了力，终于摸到了冰面，有了坚硬的支援，他心里有底了，攀住冰面的断裂处，又是踩又是蹬，挣了半天，才爬上冰面……李虎呼哧带喘，瘫倒在冰上，仰望天空，天空阴雨乍晴，有了几点寒星。

“活过来了。

“他凛然一惊，刚才在水里抓着的是什么东西？借助岸边微弱的火光，这才看清，野狗漂浮在水里，已经没了动静。它灰暗的皮毛，经了冰水的漂洗，竟一身如雪，是条纯白的狗。

李虎忙用木棒打捞，拽它到冰面上，他抱着它到火边，他喊，他推，他烤……狗都不会动了。

死了。

“李虎愣过神来，抱着狗头，坐地号淘……它在最后的关头救了他一命，它却在冰水里浸泡太久没能上岸。

“这时，身后散去的稀薄雾气里，有微弱的汪汪声。李虎赶过去，是一只白色的小狗，脸上带着无辜和懵懂的神情。它的妈妈久等不至，它委屈又焦急，不惜暴露出来，呜呜叫着寻找。李虎明白了，野狗方才为何叼住烤鱼不即刻就吃，它是要给它的孩子……李虎看着地上卧着的大狗，又望望身边呜呜呜不止的小狗，他哭着，猛扇自己的脸。

“……，……”

看官您读到这里，脑子里是不是突然一片空白？是不是或多或少都会倏忽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些令人震撼，同时又令人窒息的桥段，似乎在哪里见过？

没错，它正是我从作家李知展中篇小说《训虎记》当中，一个字一个字抄写下来的。为啥？因为它重重地、无情地、一遍又一遍地敲击着我心里最柔软的那一部分！因为它让我想到了什么叫人性？什么叫狗性？因为它让我想到了：“在忠诚的世界里，狗的字典里没有背叛，而人的字典里却常常找不到忠诚。”

当然，它同时还让我想到了：有时候觉得人还不如狗，狗比人好，因为狗懂得感恩和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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