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年味
高 敏
春节对于每一个中华儿女来说是意义非同寻常的传统节日,回家过年自古以来都是无数游子深入骨髓的情结。小时候盼过年,长大了怕过年,现在呢,人到中年的我已经无所谓“盼”与“怕”了,感觉过年就是回家团圆。亲人相聚、老少围坐,年味顿时显现。尤其,经历三年新冠病毒的肆虐,各种无常让日常的陪伴变得弥足珍贵,年味越来越被渴望、被眷念。
小年这晚,我辗转难眠,记忆中的年味随着光阴流转不仅没有褪色,反而随着岁月的推移日渐清晰、日渐醇厚,挥之不去,久久萦怀,落笔写下一首七绝《夜思》聊以自慰:“关山迢递夜萧然,独对轩窗写素笺。一纸乡愁何处寄,长空明月抱云悬。
”记得刚参加工作那些年,从吃腊八粥开始,父母就轮番打电话问在哪里过年,什么时间回家,什么时候成家……感觉年味伴着压力从电话那端透过亲情传递过来了;腊月二十三小年一过,机关单位、家家户户忙着打扫卫生,置办年货,预订返程车票,剪窗花、写春联、挂灯笼……最后连路头路脑的见面问候语变成“过年好”“新年快乐”时那就意味着年的脚步近了,近了……
.孩童时代,我们从放寒假就掰着手指头盼过年,在那个贫穷落后、物质稀缺的计划经济时代,在那个所有商品仅有钞票是根本买不到的票证时代,过年就意味着有新衣服穿,有美味可口的肉菜糕点吃,有数目不多的压岁钱领,有彩船狮子龙灯追着看,还可以跟着父母跑东家蹿西家,不用被催着做作业,非常热闹非常放松,我想那种期盼是每一个经历过那个时期的同龄人都有过的强烈愿望吧!
儿时印象最深的就是自打记事起,每年正月初五都要随着外婆、哥哥一起去给一个杨姓婆婆家拜年,俗称“走亲戚”。但说是走亲戚,长大一点才弄明白:实际是探望一位跟我们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五保户”。那位杨婆婆无儿无女,待人和善,为人性情温和,尤其对我们这帮顽劣的孩子最是疼爱呵护,与外婆也很合得来,是我小时候摔跤以后外婆每次为我“叫魂”(此为羌民世代相传的一种古老习俗,是专门抚慰因摔跤受到惊吓小孩子的,我曾专门撰写一篇散文,在此不加赘述)必不可少的合作者、老伙伴。
杨婆婆住在与县城一河之隔的河湾村,那是汉水之源羌族后裔的一个小村落,山川秀美,峰峦起伏,林木葱笼,聚秦巴之美景,汇南北之风情。说是村落却都只是单家独户的小院,因为地势所限,各家各户修建的房屋都分散掩映在一个个山峰的褶皱里,小山丘上,一片片丛林中,彼此相隔几十上百米。那里,民风淳朴,为人厚道,从不会发生邻里不睦争吵打闹的事件,不论谁家有难,左邻右舍都会及时伸出援手。乡邻好客,不论谁家来了客人都会当作自家的客人,把家里最好吃的东西端过去。遇上栽秧打谷、收菜籽玉米的春耕秋收季节或者操办修房架梁、婚丧嫁娶这样的大事,一个村组甚至周边队上的人都会主动来帮忙;同样,他日帮忙者家中倘若有事也会有很多人去干活,称之为“换工”,而往往这家的家庭主妇会腾出手来,专门给前来帮忙者做好多好吃的,还要摆上瓶好酒,买不起瓶装酒的也会去附近的酿酒作坊里打上几斤包谷酒,桌上的菜甚至像过年时一般丰盛,忙活了一整天的大人们面对满桌的酒菜,相互猜拳喝酒,显得跟过年一样高兴、热闹。
正月初四晚上,外婆就会精心准备好第二天拜年要用的四色礼:一封油纸包好的点心,一瓶白酒,一罐自己用糯米、酒曲发酵出来的醪糟,几斤亲手用石磨磨出来的元宵面和一包自己用蜂蜜、冰糖、核桃、花生、芝麻、橘子皮等材料炒制的元宵馅。初五一大早,外婆收拾完早饭就督促我们赶紧起床吃饭,饭三五两口刨进肚子里,换上新衣服。外婆收拾完锅碗瓢盆就赶紧收拾自己,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在脑后挽一个髻,再换上出门才穿的那件浆洗的半新旧的藏蓝色阴单布满大襟上装、黑色大裆裤子和黑布鞋,迈着个小脚,急急地走在前面,我和哥哥拎着装有礼物的竹篮一颠一颠地小跑着跟在后面。外婆家距离杨婆婆家里要翻过一座山坡,再下一道坎,然后顺着沟渠、田坎走上半小时就到了。一路上,我们会顽皮地逗一逗邻居家跑出来的小狗小猫,追一追头顶飞过的鸟雀蝴蝶,再好奇地采一采路边早开的野花儿,外婆不时停下脚步催这个,赶那个。当我们一到,杨婆婆会赶紧撂下手里正忙的活计,忙着去屋外沙土地里挖出一些为了预防霜冻埋在土里的红白萝卜、白菜、大葱什么的,再去自家地窖里掏出一些红薯洋芋来埋在堂屋角落里始终燃着的火塘里烘烤。然后,两个老姊妹便一边拣菜淘米准备饭食,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地谝闲传,她们每次见面总有说不完的话儿,好像有几年都没见过面似的。我和哥哥则顾自地找各自的小伙伴们做起游戏来。
在我们跑出跑进、追鸡撵狗的功夫,火塘上面吊着的鼎锅开始慢慢发出一股股诱人的肉香,塘塘灰里埋着的红薯洋芋也散发出一股甜甜的香味儿。很快,日头在我们翻沟跳坎、穿山越林时慢慢西斜,伴着袅袅升起的炊烟,杨婆婆扯着嗓子喊叫我们回家吃晌午饭,来不及细细品味,那用洋芋丝丝裹着面粉、椒盐、葱花,在滚烫的油锅里炸出来形若螃蟹的小吃——洋芋夹夹,还有那草木灰里烤熟以后甜香糯软的红薯洋芋一会会就被我、哥哥还有邻居家的小孩消灭干净了。这时,杨婆婆就举着热气腾腾的大块腊肉骨头向我们走来,用椒盐腌好、柏树枝慢火烘烤出、铁鼎锅慢慢煨熟的腊肉排骨香的我满嘴满手都是油,常常吃完还会意犹未尽地咂着指头舔上好一阵呢。
遇上下雪天就更好玩了,与小伙伴们踩着吱吱咕咕的积雪跑到河滩上堆雪人、打雪仗,从房檐上掰下一根根冰棱含在嘴里咂抿一阵,再拿在手里像唐吉柯德似地冲过来打过去。旷野中,我们迎着风披着雪疯跑着、跳跃着、喊叫着,享受大自然给予我们的馈赠,不带任何血腥杀伤力,不制造任何疼痛和伤痕,丝毫不觉得寒冷。
时至今日,那鼎锅下跳动的火苗、天空中飞散的雪球仍旧定格在我的记忆中,缕缕炊烟、声声唤归、浓浓香味仍旧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能散去。正是这份记忆洗刷冲淡了世俗烟尘带给我的伤害,温暖并激励着我一步步前行……
于是,填词《清平乐·忆那年那块烤红薯》一阕以纪之:
雪花片片,过往随风现。柴火慢烘绵糯软。捧个嘴馋身暖。
掰开半段焦黄,咽吞一股甜香。犹忆经年世味,笑看渐老时光。
作者简介:高敏,女,笔名北雁南飞,陕西汉中人。长安诗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散曲学会理事及汉中市作协会员,汉台区作协常务理事、褒姒文化研究会常务理事。现任陕西省诗词学会副秘书长兼培训中心副主任、诵读工委副主任,三秦女子诗社秘书长,汉中市诗词学会副秘书长,汉台文学公众平台“诗词曲赋”专栏主编,有文学作品入选2020年度汉中市级重点文艺创作资助项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