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陆龙超,男,布依族,贵州省平塘县甲茶镇人,原民师,作品散见国内多种文学期刊、网络公众平台以及多种年度选本,已出版个人作品集《如此配合》《草根吟》等著作。系中国文学艺术家协会、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现在海南谋生。

不一样的团圆(短篇小说)
作者 / 陆龙超(贵州)
谁将有什么不寻常的或悲或喜事情在身上发生,总会有点预兆的。
那年, 快过年的时候,公司员工们前前后后,陆陆续续的一批批回家去了,990基地五队宿舍已没剩多少人。据了解,只有老梁和小万说不回家过年,其余的人都说要回家过年的,离开是早晚的事。老梁是公司清洁工,也是老员工,据说来公司已近十年,没有回去过,他说他没有家。老梁说自己没有家,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不自觉的滚出泪水来;小万是公司的保安,来了才几个月,是个帅小伙,人脾气好,说话很礼貌,公司大小领导以及员工们都喜欢他。然而这小伙近来看他样子愁眉苦脸、闷闷不乐的,象有什么难言的烦恼心事。小万是人事部经理张阿姨招进来的。张阿姨看小万的身份证,跟他是老乡,黔南的,人也长的帅,就收了他。张阿姨听说小万最近总是闷闷不乐、愁眉苦脸的,就电话约小万去她办公室。
张阿姨细语轻言的探问小万:“据说你近来总是闷闷不乐的,是不是想家了?”小万的眼泪就夺眶而出,带着哭腔说:“我想有个完整的家。”听了这话,好像一团乌云就浮到张阿姨的额头上,她心想,这小伙真有难言的烦恼心事啊,感情又这么脆弱,就关切地说:“你的家不完整?有什么困难或不幸,说出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帮助你!”小万于是就流着眼泪跟张阿姨倾诉了他的身世。
原来小万的名字是他妈妈取的,随妈妈的姓。他从小至今没见过父亲象什么样,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名什么,也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人世。小万从记事起就一直跟着爷爷奶奶过,认真的说,应该叫外公外婆。开始的头几年,他妈三两个月回家看他一次,后来一年才来一两次了,再后来一两年才来看他一次了。他小的时候去学校读书,常常遭别的孩子欺负,骂他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他回家就哭着问爷爷奶奶,说别人有爸爸我为什么没有?他的爷爷奶奶就哄他,说每个人都是有爸爸的,只是你爸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打工了,很难回来。然后又哄小万说,你穿的衣服,是你爸寄钱来给买的,你读书的书学费是你爸寄钱来付的。有几回,他妈回家看他,他问他妈妈,说我爸爸呢?她妈就生气地说,要爸爸干什么?没爸爸一样有吃有穿。小万就感到很困惑。他很羡慕那些经常有爸爸妈妈在一起的孩子,每当看到别的孩子跟他们的爸爸妈妈在一起,他就恢摸摸的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他读初中的时候,才知道妈妈的故事。
由于家里穷,小万的妈才读到初二就中途辍学了,回家来到山上去挖白芨,割何首乌藤,凡是市集上有人收购的药材,到山上去见了就采。那时乡场上那些收购中药材的小商贩,出收购价都很低,他妈辛苦了一年多,解放胶鞋都穿烂了几双才挣得几千块钱。由于风吹日晒的,脸变得黑黝黝的,手被刺划的不成样子。有好心人心疼,就劝她别干这种苦累活了,找别的事干,姑娘家的要会保养打扮。小万的妈想想也是,加上采挖药材的人多了,山上已被挖割的稀滥,一天比一天找得少了。小万的妈就到平舟集镇上去做卖蔬菜的小生意。做了两年多卖菜的生意,虽然比起上山挖药材卖轻松,但也赚不来多少钱。后来认识了一位在乡场上做收购药材生意的小伙,据说是独山城关的,两人谈恋爱还不到三个月,就合股到独山县下司镇开了个小饭店,两人过起了同居生活。下司镇是贵州和广西两省的交界处,贵州的罗甸、惠水、平塘、都匀、独山等几个县方向的车辆去广东都经过那里,并且往返客运车辆都喜欢停在那里落客吃午饭,虽然那里开饭店的大大小小有二十多家,但每家的生意都还不错。就在小万还不满一岁的时候,有段时间,小万的父亲三天五天的总说有事外出,夜不归宿,每回出门都揣去不少钱。后来小万的妈觉得不对劲,男人前头走,女人便后头偷偷跟遛去,结果发现男人在和一个发廊的洗头小妹幽会,勾勾搭搭的,女人怒气冲冠,上前就破骂,男人不仅不认错,还玩威风,干脆的撂下话,说既然你知道了,我们就此分手,和你那种人在一起没趣味。女人也赌气,说分手就分手,孩子是我生的,我自己带,让你后悔一辈子。然而在此之前,女人没有到过那男人家,更没有办结婚证,只是生小万的时候那男人的妈来照顾过她几天。男人跟着那小妹走了,也卷走了很多做生意的本钱。女人一个人带着个小娃,卖不成饭了,便把店转让出去又回到平舟来做卖菜的生意混日子。小万长到才三岁多点,就被扔给爷爷奶奶带……
小万讲到这里,张阿姨突然蹙眉打断问道:“你是万叶珍的儿子?”小万有点错愕地抬起头来,注视着张阿姨:“张经理,你认识我妈妈?”张阿姨打量着小万,说:“真是有点缘份噢,你样子像你妈。”张阿姨顿了顿,接着说:“我当姑娘的时候曾在平舟菜市场旁边开过早餐店,你妈做菜生意,经常来我店吃早餐,我们就认识了。只是后来你妈不做菜生意了,据说是跟一个做药材生意的人合股到独山下司开饭店去了,因为当时还没有手机,加上后来我也改行不开早餐店了,离开了平舟,就再也没有见过你妈,更不认识你爸。不过,你妈同你爸同居的传闻我当时也听到一点,后来还听说你爸是被个四川发廊妹骗了……”张阿姨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然后转开话题问:“你妈现在嫁到哪里去了?”小万摇头,说:“我妈一直没有另嫁人,她到处去打工。”张阿姨用怀疑的眼神扫了小万一下,沉思了好会儿,说:“也许你妈在想总有一天你爸会来找你们娘俩的。”然后说:“公司的那个清洁工老梁是独山的,有时间我问问他认不认识你妈,或者,听没听说过你妈和你爸的一些事。”
第二天,张阿姨把老梁叫到她办公室,给老梁递了杯茶水后就直截了当地说:“老梁,叫你来,想问你个事。你那里离平舟很近,认不认识一个叫万叶珍的女人?”老梁愕然,脸色大变,水杯从手中滑落,茶水在地板上纵横流淌,他愣愣地看着张阿姨反问:“张……张经理,你认识万叶珍?”张阿姨看着老梁那神态,心中窃喜,心想,这个老梁不仅认识万叶珍,而且可能和万叶珍之间有什么事。于是,注视着老梁说:“我当姑娘时候曾经在平舟做小小生意,那时万叶珍也在做小小生意,我们就认识了。看来,你也是认识万叶珍的!就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万叶珍现在的情况?”只见老梁眨叭着眼睛,眼泪大颗大颗的滚了出来,哭着说:“万叶珍曾经是我的妻子。”张阿姨惊喜,眉开眼笑的给老梁递去纸巾。老梁接过纸巾,边擦拭眼泪边接着说:“她为我生过一个小孩,我对不起她娘俩。”说罢,像个小孩呜呜地哭了起来,边哭边问:“万叶珍出什么事了么?”张阿姨兴奋地打量着老梁微笑着说:“多年没联系了,想起她,就想叫你来打听打听,没想到你就是她的丈夫。”老梁又呜呜呜的哭了一阵,然后向张阿姨倾诉他的往事。
老梁有五兄弟,他是老幺。五岁的时候父母就先后离世了,他和几个哥哥相依为命,住在祖上留下的三间老木瓦房里,小学还没读完的时候,大哥、二哥、三哥便先后结婚,都住在一个屋子里,挤得很,老幺和他的四哥只好把卧室布置在偏房的牛圈草房楼上,后来他四哥外出打工了,他一个人睡,觉得宽松又自由。那时独山火车站很乱,扒手猖獗。老梁才上到小学五年级时候的一天,他跟几个同学躲学,跑去火车站看火车,被几个大扒手请他们吃饭,还教他们喝酒抽烟,之后他三天两天的约上几个同学躲学或逃学去火车站玩,后来老梁就被那几个大扒手教坏了,成了小扒手。因为总是缺课,成绩又差,老师上门搞家访,在老师和几个哥哥的追问下,老梁说出了实情,他说不愿读书了。老梁不愿读书,他的几个哥哥也不逼他去,但也不让他去干扒手的事,每天带着他跟着去干农活。那时他家几块地不是种羊芋,就是种白菜萝卜。卖东西几个哥哥也叫他跟着上集市帮忙。就在市场上他发现,那些跟他家整袋整捆买去的羊芋、白菜,又拿在另一个地方摆卖,售价比他家卖的高很多。他便知道这就叫零售,做生意赚钱。
不久,他就买了把秤,也学做生意,因为买卖蔬菜,搬搬挪挪的要力气,他就专到乡场上收药材,赶个场收来几十斤白芨或者山豆根什么的,拿到药材收购公司卖,赚上二三十元钱他就高兴得很。做了几年的药材生意,有了经验,也有了点积蓄。就在收药材的时候,经常有个小妹拿药材来卖给他,说说笑笑几回后,他便知道那小妹名叫万叶珍。万叶珍不挖药材卖了,去做卖菜的生意了,老梁有时间就到她的菜摊上去跟她闲聊,聊去聊来就恋上了。后来两人就合股到独山下司开了个小饭店,也同居了。生意顺风顺水的,一年就赚了几万。然而,就在生意红红火火的时候,他被一个发廊店的发廊妹勾引得神魂颠倒的。三天五天的偷偷去那个发廊店玩,后来与那个发廊妹确定关系,那个发廊妹说生死要跟老梁在一起。
一天傍晚,正当老梁和那个发廊妹坐在某小区公园的石椅上楼搂抱抱,商量说如何跟万叶珍一刀两断,这时,恰好万叶珍象从地下冒出来似的,出现在他们面前,破骂他们一对狗男女。老梁认为万叶珍来的正是时候,就直接了当的跟她说分手。
分手后不久,那个发廊妹就说要老梁跟她去见她的父母。老梁就跟她去。转了几回车,在一个县城车站,那个发廊妹买了两桶泡面,加了烫开水,放到老梁坐的椅子一边,跟老梁说她去方便方便,然后转身而去,老梁就坐在那里等,十分钟过去,二十分针过去,半个小时过去,泡面软了,冷了,不见那发廊妹来。老梁方如从梦中惊醒,知道被骗了。他的钱都放在那发廊妹背的包里呢。当时老梁后悔得差点晕倒。他不敢回家,他害怕哥嫂们骂他,更怕万叶珍的家人们来找他乱子。其实当时他的确也没有家了,他的大哥、二哥、三哥已把老房子拆了,各自做了新房子,他若回去得看哥嫂们的脸色。他就一路流着眼泪去广东找工打,后来就到海南这北纬18度27区五号基地做起了公司一名清洁工。
张阿姨问:“你就一直没有另娶?”老梁说:“我已经很对不起她们娘俩了,我不能再做对不起她们娘俩的事!”张阿姨听得心里有些感动,说:“嗯!你真有特点。看来你还挺想念她们娘俩的,那你为啥不回去看她娘俩呢?”老梁止不住的泪水又流了出来,说:“我不知怎么去面对她娘俩!”张阿姨说:“你不可能永远这样下去吧?有什么打算呢?”说着给老梁递去纸巾。老梁边擦拭眼泪边说:“我打工这么多年,也才有三十来万的积蓄,我打算再挣几年的钱,然后壮着胆子回去找她娘俩,不管她娘俩认不认我,我都要把这点积蓄送给她娘俩,我想这样我的心里会好受些!”张阿姨心里很高兴,她说:“看来你老梁还是挺重情意的!知道吗?你儿子一直在打听你的下落呢!”老梁激动了起来,惊喜的目光注视着张阿姨,说:“真的?”张阿姨打量着老梁说:“我象是讲假话吗?”老梁忽然站起来,两手猛地捧住张阿姨的手,恳求地说:“张经理,快告诉我,我儿子现在在哪里?”张阿姨当然很理解此刻老梁的行为和心情,她说:“老梁,这好事情既然被我碰上了,我一定帮做好的!”老梁楞了楞,把手松开,慢慢地坐回去,但他那双迫切期待和有点怀疑的眼神还停留在张阿姨脸上。张阿姨打量着老梁疑惑的窘样,试探地说:“老梁,你难道没发现那个保安小万很象万叶珍?”老梁深呼了口气,说:“唔唷,这世上相貌相似的多着呢!”张阿姨说:“不是相似,而是就是。小万就是万叶珍的儿子,也就是你的儿子。”只见老梁愕然地,嘴巴蠕动了几下,泪水就夺眶而出,他悲喜交织的,突然“哇”地哭起来,说:“这叫我怎么去面对他啊?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他娘俩!”哭着,勾起了头。张阿姨就当着老梁的面给小万打电话,说:“小万,给我讲句实话,你真的很想找到你爸爸?”小万说:“当然!”张阿姨就说:“那恭喜你!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帮你找到你爸爸了,他就是我们公司的清洁工老梁,他现在就在我办公室。”
一会儿后,小万走进张经理的办公室来,一进门就激动地唤:“张经理!”。张阿姨满面春风的望着小万,对他点了一下头表示回应。坐在张经理办公桌前面的老梁忽然站起来,转身望向小万,小万象钉子被磁吸住似的立定在那里,他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老梁,老梁也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小万。忽然, 一个“儿子,儿子”的唤,一个“爸爸,爸爸”的唤,两个人搂在一起,眼里都滚动着激动的泪花。张阿姨的眼里也闪起兴奋的泪花儿,她为一对父子重逢相认感到高兴,站起来鼓掌,连声:“恭喜!恭喜!”
小万从未有过的喜悦,接连几天,心里就象乐开了花,满面春风的堆着笑容,逢人便兴奋地说:“我有爸爸的!我也回家过年!带爸爸回家过年!”知情者对他竖起大拇指,说:“祝贺!希望好好珍惜!”不知情者在心里笑骂他:“这人脑子搭铁了,谁人不有爸爸?”张阿姨知情后,来到门卫室问小万:“小万,你父子相认了,你打电话跟你妈妈说没有?”小万随口应道:“没有。我要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张阿姨说:“你这孩子,怎么个给法?说来听听?”小万说:“过几天我领着我爸回家去,突然站到我妈面前,想想,她是多么的惊喜?”张阿姨的眉头稍稍蹙起,沉思着说:“你爸和你妈毕竟分开多年了,你应该先打电话告诉她。”小万说:“张经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担心我妈不接受,甚至大骂我爸。不会的,他们只有我这个宝贝,他们也这么大年纪了,会听我的。”张阿姨说:“那就好!”转身走了几步,忽然转身走回来问小万:“小万,把你妈的手机号码告诉我。”小万连声:“好的!好的!”
张阿姨回到她办公室,泡了杯她喜爱的白沙绿茶,边品茶边思量着,决定还是给小万的妈打个电话,告诉她小万和老梁父子相认了。电话打过去,通了,对方却给挂断了。张阿姨想,这很正常,对方看到的毕竟是陌生电话。她重拨,电话嘟嘟嘟的响了好久对方才接:“谁呀?”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张阿姨高兴的唤:“万叶珍,多年不见了,听声音你能听出我是谁吗?”等了好一会儿,对方才说:“你是张萍姐吧?”张阿姨笑了起来,说:“算你还够姐妹,还能听出我是谁。”两个女人就啰哩啰啦的说了好会儿婆婆妈妈的话。然后,万叶珍问:“打电话过来一定有什么好事告诉我吧?”张阿姨说:“当然有好事。特意打电话跟你讲,你的儿子小万和你的老公老梁和我在一个公司做工。”万叶珍大概有点忐忑不安起来,传来她有点颤抖的声音:“这么巧呀?这算什么好事?你又怎么知道小万是我儿子老梁曾经是我老公的?”张阿姨笑着说:“我有嘴巴呀!一问便知了。我向你报喜:小万和老梁他们父子相认了!” “什么?”听得出,万叶珍很吃惊,这突然传去的消息令她感觉晴天霹雳似的,她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她气愤地说:“老梁这条白眼狼他有什么资格让小万叫他爸?他还有脸说小万是他儿子?他这条白眼狼,我坚决要拆散他们,决不让老梁捡个便宜爸爸当……”听万叶珍发泄了一通气后,张阿姨说:“好了,我的妹,由命吧!血浓于水,血脉相连嘛!”万叶珍还是在气头上,她斩钉截铁的说:“那白眼狼老梁知道什么血脉相连?知道血脉相连他还抛下我们母子这么多年?我坚决不让小万认那白眼狼做爸。坚决!”
这里自然形成一种习惯,就是准备回家的员工要请一起做工的工友们撮一顿才去。表示惜别。以往,很多员工都是买食材来公司食堂里操办请大伙的,只有少数员工请去进馆子。这回,小万说,他不仅要请大伙进馆子,而且要请去很有东方市特色的海鲜馆去吃海鲜。他的意思是说他找到爸爸了,有爸爸了,很高兴!破费搞点排场很应该。张阿姨来把她与小万的妈通话的内容说给小万听。然后说:“我担心得很,要是你妈真的飞过海来对你爸大吵大闹的怎么办?你还是先打电话跟你妈沟通沟通吧!以免到时候出丑。”小万却讪笑着说:“放心!张经理,只要我一手挽着我妈的胳膊一手挽着我爸的胳膊,在他们中间左一声妈右一声爸,右一声妈左一声爸的,他们谁就是坚冰也会融化的!”张阿姨听得笑起来:“你这孩子!但愿吧!”
东方市的东方大道皇宁段有好几家海鲜馆,小万选择了认为比较干净卫生,又有点气派的一家海鲜馆,请工友们在这里聚餐,正当大家欢声笑语的吃喝正热闹的时候,一辆轿车发疯似的扭头冲过路边花坛,猛地冲进那家海鲜馆,只听“乒乓嚓”的震响,发疯的轿车撞墙侧翻熄火,馆子里的人乱成一团,有人惊讶地“妈呀妈呀”的哭,有人惊慌地“救命救命”的呼喊着。小万反应过来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是曲起身子在地板上的,他看到他爸爸老梁被肇事车子侧身压住,迅速地爬起来,一边“爸爸爸爸”的哭喊,一边去搬那车子。明白过来的人们也跟赶拢过来搬车子,把老梁从车底下拉出来。老梁已经奄奄一息。小万摇着老梁的尸体,伤心的连声“爸爸一一爸爸一一”的哭喊。原来小万请来聚餐的一伙人,满满三桌,一字排开。小万坐在中间桌,位置是背对餐馆的门,突然发生的灾难,小万受害遭难的几率最高,可是,遭难受害的为什么是老梁呢?老梁坐的是小万的旁边桌啊。小万很快记了起来,刚才他突然听到几声“啊一一啊一一”惊叫的同时,被人猛推了一把。原来是他父亲老梁推的,在灾难来临之时,父亲首先想到的是保护自己的儿子,奋身而去,不顾自己安危。这就是父爱!父爱啊!老梁等于是替儿子死!等于是给儿子第二次生命!小万有了这种意识,更加伤心悲痛,他把父亲的尸体搂起来,紧紧地搂住,伤心的大声哭喊:“爸爸一一,爸爸一一”哭成了泪人。在场人们眼睛里的泪水也被他的哭喊声震动了出来。
小万的妈妈万叶珍真的来海南了,经询问,找到张阿姨的办公室。她走进张阿姨的办公室时,张阿姨正在统计各基地报来的采果数据。万叶珍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张阿姨,笑容满面的说:“真是你啊张姐?原来你在这里做老大?真羡慕你!”张阿姨为掩饰自己心中的悲痛和不安,也开着笑脸说:“你真的来啦?坐!”用手示意万叶珍坐沙发上,然后给万叶珍递去一小瓶矿泉水:“来,我的好姐妹,先喝喝水!”张阿姨知道万叶珍来的目的是要把小万和老梁父子俩拆散。万叶珍还不知道突然发生的不幸事故。万叶珍喝了几口水,就直接了当的快言快语说:“我说来就来,说到做到。决不让我的儿子小万叫那白眼狼老梁做爸爸。他有什么资格让小万叫他爸爸?他有什么脸让小万叫他爸爸?……”说着就很生气的样子。张阿姨轻轻拍了拍万叶珍的肩头,难过地说:“我的妹,别这样讲,血脉亲情啊!小万毕竟是老梁的亲生儿子……”不等张阿姨把话说完,万叶珍就又快言快语的说:“血脉亲情?他那白眼狼知道什么血脉亲情?这么些年了他都没来看过儿子一眼,他能知道什么血脉亲情?我还以为他死烂了呢!”说到这里,她抬头发现张阿姨一副伤心的神情,眼角滚动着泪水,便惊讶地蹙眉问:“怎么了?是不是你劝小万,他不听你?还是被那老梁欺负了?”张阿姨摇摇头,挨坐在万叶珍身旁,一只手握住万叶珍的一只手,一只手拿着纸巾擦了擦泪眼,然后断断续续的把小万和老梁是怎样父子相认的过程和突然发生的事故叙述给万叶珍听。只见万叶珍听着听着,脸色时而微红,时而微青,时而微白,然后整个人就像僵了似的,一动不动地,眼睛眨叭了几下,一颗接着一颗的滚出了泪水,嘴唇蠕动了几下,便轻轻地呼唤:“老梁!老梁!”
当张阿姨和小万搀扶着万叶珍走进停尸房,万叶珍伸手慢慢揭开盖单,看到老梁的尸首,万叶珍大颗大颗的眼泪就止不住的夺眶而出,她突然“哇!”的一声扑在老梁的尸体上放声痛哭起来:“老梁!老梁!你为什么走啦!儿子盼望叫你爸爸盼了好多年啊!才唤上你没几天,你为什么就走了呢?……”小万和张阿姨也泪眼婆娑的。
后来事故处理清楚,小万捧起老梁的骨灰盒,万叶珍抱着老梁的遗相,娘儿俩一步一步走向接他们去机场的面包车。小万一声接一声:“爸爸,我们回家啦!”万叶珍也一声接一声:“老梁!我和儿子接你回家啦!我们一家人团圆啦!”目送他们的人们也是满眼泪水。
(此文2022年8月《首都文学》7987期微刊推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