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 巢

     为配合八路军夺回娘子关，刘粹刚牺牲在太行山下。1937年10月26日凌晨，他率领两架飞机从溧水机场起飞直向北方，准备着陆太原。浓云密布，冷雨霏霏，一个绝对不宜飞行的天气。但是他飞了：因为总攻娘子关定在第二天，10月27日。晋北大雨如泼，连沁水和汾河也寻找不到，何处是太原？晚上8点50，汽油告謦。刘粹刚命令伙伴迫降，并为他们使用最后一颗照明弹。他自己呢？应该弃机跳伞了。他不，他舍不得他珍惜如命的2401号。又过10分钟，9时整，高平县城民宅起火，刘粹刚以为是机场燃起的导航信号，便实施盘旋降落。第一圈降到300米仍是一片迷蒙。第二圈还没有转完，轰的一声巨响，2401号撞到高平县城门上方的奎星楼上。没有爆炸，没有起火，机头插入楼中，24岁的刘粹刚手握操纵杆，牺牲在殷红的血泊里，遵照“退役后致力教育”的遗愿，他的遗孀许希麟老师用抚恤金在昆明办了一所“粹刚小学”。为配合八路军夺取娘子关而牺牲，“中国红武士”具有双重含义。

     乐以琴原名乐以忠，开蒙时就听母亲说过：乐家本姓岳，是岳飞后裔。为躲避秦桧迫害，遂改岳为乐。从小，“精忠报国”就在他心中扎根。初中是学生会德育部长、体育部长，高中以短跑参加全国运动会。考入齐鲁大学恰逢“九•一八”，投笔从戎而年龄不足，就顶冒哥哥以琴的名字报考中央航校。他的教官。正是“空军军神”高志航。他在笕桥立下誓言：“西子湖之神诸鉴：我决心以鲜血洒出一道长城，横陈祖国江南天野！”抗战编入高志航麾下，机号2204。他的2204和刘粹刚的2214一样，是日本空军闻风丧胆的“饕餮之鹰”。“八•一四”随着高志航参战0：6旗开得胜。第二天击落17架，其中乐以琴一人4架。世界各大通讯社争相报道，2204名声大震。贺信如云、贺电如雪。毛泽东以诗人特有激情操觚染翰，他说：“所有前线军队，无论陆军、空军和其他地方部队都进行英勇抗战，表现了中华民族的英雄气概。中国共产党谨以无上热忱，向所有全国爱国军队、爱国同胞，致以民族革命的敬礼。”南京保卫战中乐以琴又击落敌机两架。可是到37年底，南京能升空的飞机只有20架了。12月3日，敌机30架来袭，我军两架迎战。1对15，绝对劣势。是役，2204水箱、油箱多处中弹，乐以琴采用“延迟跳伞”，伞刚张开，他竟触地牺牲了。哥哥领回扶恤金1万1千元买下水田170亩，乐母知道后怆然泪下。老人把这170亩水田连同丈夫留下的150亩共作220亩，一道捐赠给芦川县伯英中学，作为献给家乡的教育基金。乐以琴事迹被编入小学课本，新四军还开展了学习乐以琴的活动。23岁的烈士得到一个独特的称号：“江南大地的钢盔。”

     梁添成阵亡于1939年6月11日重庆大轰炸。那天，敌机27架袭击重庆，四大队15架升空迎战。空战中，梁添成座机中弹坠落涪陵丛山中。梁添成，福建南安人，时年26岁。

     至此，中国空军四大天王全部壮烈捐躯。他们的平均年龄为26岁。26岁，一首爱情短诗的年龄。

     阎海文，1937年8月7日至12日，曾随空军五大队第25队在笔者生活的江苏淮阴驻防过6天。当年的机场离我仅只一公里，是每日散步之必经。如今，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只是我总感觉到脚印的叠合。13日移师扬州投入淞沪抗战。17日，他和7位战友编队直飞虹口，对驻沪日军司令部实施毁灭性轰炸。那天，他的座机2510号被炮火击中，跳伞又飘落到敌人阵地上。一千支步枪包围一支手枪，手枪里只有6发子弹。前5发击毙5人，最后一发打进自己的太阳穴。敌人在他倒下的地方为他筑墓树碑，墓碑题写：“支那空中勇士之墓”。两月后，又把他的飞行服、降落伞、手枪、子弹壳等遗物拿到东京新宿展鉴，参观者络绎不绝。又是一只东北鹰，21岁，一个大孩子。

     沈崇诲是中国蓝天的邓世昌。南京人，毕业于清华大学土木工程系。魁伟健壮，酷爱体育，清华足球队、棒球队队长，多次代表北平市和华北区参加比赛。“九•一八”后，告别了心爱的球鞋、球棒，告别了土木工程师之梦奔了笕桥航校，毕业后编入轰炸机大队。他们大队驻防安徽广德，“八•一四”投入淞沪抗战，之后，几乎每天两个往返，实施对日军驻沪军事目标的轰炸。8月19日，计划轰炸停泊于余山附近的3艘航空母舰和停泊于白龙港的舰船。飞抵南汇上空沈崇诲座机因机械故障起火，尾部冒出一股青烟。或迫降着陆，或弃机跳伞，两种选择皆可生还。可是前面就是白龙港，他看见密密麻麻聚集在那里的日本军舰。沈崇诲想起镌刻在航校旗杆石基上的校训：“让我们的身体、飞机和炸弹与敌人的兵舰、阵地同归于尽”，他作了第三种选择。推下操纵杆从2000公尺高空直冲而下。     

     2000公尺，五秒钟，生命最后的空间和时间。沈崇诲撞上一艘敌舰的弹药库，敌舰爆炸起火沉入海中。

     

     曹震芳的遗孀李兑承今日健在。她说：“我和震芳一生相处12天：结婚5天，守灵7天。南京空战他身中17弹殉国于笆斗山北麓。我从家乡长沙赶往南京奔丧，队长刘粹刚叫我收取遗物，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他插在血衣口袋里的手枪。刘粹刚说：‘嫂子，什么都可以给你，独独不能给你这支手枪呀！’时过半个世纪，我还清楚记得震芳在婚宴上的致辞。他说他此生只有三个纪念日，一个是考取航校，一个是今天结婚，最后就是血洒长空、为国捐躯那一天了。一言既出，举座皆惊。没想到他的婚宴致辞竟然成为一句酷烈的谶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