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人的心灵之歌

                      文/南生桥

      杨生博先生的第5本诗集《夹碎的情感》在情感强度、价值趋向和运笔手法上，较前4集既有承接赓续又有发展变化。就审美效果而言，可分为三类；一是明白易晓者，二是隐喻多义者，三是朦胧费解者。三类分别对应于三种表现手法：传统，象征，后朦胧。与此相适应的理解钥匙是经验，境界和智慧。

      第一类是明白易晓者，对应于传统，用生活经验理解之。《丝绸之路》的第一节是“历史学家告诉我”，第二节是“ 文化学者告诉我”，第三节是：

      我在珠穆朗玛峰的头顶

      用诗人的眼光

      注视张骞的旌节

      往来使者的脚印

      商人驼铃的节奏

      眼前，一条玉带

      翻山越岭，飘向远方

     安静下来的灵魂促使我，庄严地表白：

      丝绸之路的起点

      是南国织女的心灵码头

      它是一条射线

      出发了，就一望无际

      永远没有终点

      站得高，想得深，看得远。其他如回忆纪实的《赵镇上学的梦》，叫今天的学子们读起来是否觉得象天方夜谭，或有些反讽？白描如《起灵》《中秋（四首）》《七夕梦》《站台》；即景如《春天》《最初的循环》（组诗）之“3.夏风”；瞬间印象如《用手找到水的人》（组诗）之“2.满足，5.三十晚上”和《毛乌素沙漠印象》；一般哲理如《不要鄙视一棵小草》（组诗》之“1.平等，2.渺小，5.虚与实”等篇。至于《历史》的末节：

     历史啊，其实是良心垒起的长城

     喜悦是长城的高度，哭泣是长城的根基

     这种信史观，与克罗齐“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胡适“历史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旨归相同而加入了良知的沉重，是对各种心实或心虚的历史虚无主义的诛心之论。此种篇末点题，曲终奏警，多为两行，用得最多。

     第二类是隐喻复义者，对应于象征，用境界理解之。在简单的意象里蕴含着丰富多元的意义，引起人无限的想象，联想，意蕴无穷。如《青草味》：

      雨，滋润了叶的想象

      风，磨砺着根的锋芒

      草的梦，比果的甜蜜还香

      割草机唱着优雅的歌

      清清的味，在诱惑中

      钻进我的心房

      远处的一个屠宰场

      鲜红的血，像花儿在秋风中开放

      并列的两个场景：割草机，屠宰场。割草机使人想起被称为“生命收割机”的马克沁机枪，而且马克沁心机枪的子弹雨是从高处落下收割生命，同样，割草机手和屠宰场主人的工作也是高等生物之所为。“草的梦，比果的甜蜜还香”和“割草机唱着优雅的歌”都是美，但后者却前者的生命终结者；前者是本色的比喻，后者是残酷的反衬。“鲜红的血，像花儿在秋风中开放”也是如此。充满彩色憧憬的年轻活泼的生命被无情的暴力残忍毁灭的美的悲剧，上演得如此平静，优雅。她似乎是写实，能指明确；但又是隐喻，所指复义，扇面辐射，充满张力。

     再看同一机杼的《阳光不够用了》（组诗）之“2、阳光”：

      阳光不够用了

      我在黑夜，打开手机上的电筒

      去寻找白天能看到的台阶、树木

      我也真想在这时候

      有人打来一个电话

      哪怕说着梦话我要在院子里等待阳光

      心里才少一点儿恐怖

      才有沙滩上金黄的色泽

      是对阳光的企望，呼唤，对恐怖的隐讳，规避，是又非是。《抱紧自己的骨头》（组诗）之“1、抱紧自己的骨头，“2、纸人”和《本性》诸篇，率皆如此，同样可产生辐射式的丰富联想。

      第三类是朦胧费解者，对应于后朦胧，当用智慧理解之，正因为是哲学层次的理解，因而相比前二者要困难。

      同出自《抱紧自己的骨头》（组诗）的“4、用黄土涂抹伤口”：

      你重复着一个名字

      我举起了空杯

      月光，照不出倩影

      回忆在肚里，翻腾

      门外的风，跌倒了

      用黄土，涂抹着皱纹的伤口

      天醉了，一切眼睛都已闭上

      泪水在风中奔走

    《难题》；《一块奇石》比喻什么，在哲学之外理解就会不明究竟。在哲学意义上理解就是联系在密切中更加深刻，两极两通。是诗人对这类诗用笔幽深，没有哲学思维的人难探骊珠。

    《夹碎的情感》在总体上少了乡愁亲情之作的火山喷发，一泻千里，多了观察感触中的敏睿感喟，顿悟思考；在有意味的形式中，白描与隐喻同出，单一与复义并存。面对这座体量庞大的情感冰山，水上部分昭然可见，水下部分或隐约可感，或朦胧不明，合奏出一曲哲人的心灵之歌。多元的意味呈现，多义的审美涵咏，情感在夹碎中复活，人生在歌声中丰盈，这就是美的无穷魅力。  

                                2025年4月12日

作者简介

      南生桥，1944年生，陕西兴平人，咸阳师范学院文学与传播学院副教授。中华诗词学会、陕西省作家协会、陕西省诗词学会会员（兼后者特约评论员）、兴平市诗词学会指导老师。有专著《二十五史梦文化麈谈》和论说文集《雕虫写龙集》行世，前者由中国书籍出版社易名《二十五史梦文化解读》重印两次（精装一次），公开发行，并和部分论文已授权外译推广。

附：

           《夹碎的情感》诗选

      1、起灵

父亲要走了

他却老了，老得拄着拐杖

屁股离不开凳子

老得再伤心，心脏也不许流泪

老的想给父亲磕个头

腿弯不下去了

他只好坐在那里

平静地感谢着：替他烧纸的人

替他磕头的人

替他哭出声的人

最后，他去抱父亲遗像

竟抱不起来

弯着腰，被人搀扶着

走着

他和父亲只差十六岁

父亲炫耀过：早得子早托福

可如今，父亲托的什么福呀

        2、夏风

风，一缕风

在太阳用光芒，扎的密不透风的

蒸笼里钻过

风，只有一缕风

在热得，瘫痪成了一堆面团的

柏油路上飞过

风，确实只有一缕风

从快要爆炸的心脏里

绝望的穿过

街上的叶子遇到了风

疲惫地，像一个挨了刀子的人

痉挛地动了几下

       3、满足

娘那里都不去了

她说西安市都逛了

还有啥地方，能比它大

娘什么也不吃了

她说天天有肉，油泼辣子吃饱

皇上他二爸，也不过这样

娘啥衣服也不要了

她说衣服一个补丁都没有

换来换去，对不起劳动的辛苦

娘什么也不要了

大剧院的戏，说看就看

死了，也不图什么热闹

娘对孙子说，奶奶就是死了

也一直会笑

高兴我娃子，都天天过年一样

        4、历史

历史是一片肥沃的土地

播种理想，播种追求

但分解了土壤

土地就滋养不出花朵

历史是让世界清新的空气

生命只选择氧气

但去掉了氮气

生命的细胞就会损伤

历史是浩瀚万里的天空

谁都喜欢冬天的阳光，夏季的凉风

但你不能清理

天空的乌云、雷电、冰雹

历史，是望不到岸的大海

你可以喜欢波浪、贝壳、小鱼

但也必须包容暗礁、鳄鱼、海怪

没有风险的大海，有什么享受

历史啊，其实是良心垒起的长城

喜悦是长城的高度，哭泣是长城的根基

抽去几块砖，毁掉一段根基

长城就会有了缺口，就会倒塌人亡

         5、平等

面对一颗草，不要鄙视

那怕是颗干枯

快要死亡的小草

面对高山，不要失去自信

那怕是座住着神仙

人们顶礼膜拜的大山

每一片叶子都住着神灵

每一座山上都有妖魔鬼怪

复生的，才叫永恒

不闪面的，威力再大

也有可能是一场虚惊

          6、难题

想飞了，才有风的阻力

心的平衡

丢失的担忧

登得高了，才有原的反应

呼吸的均匀

走的节奏

把生活的筛子，转起来

草籽就会漏下去

石块，也会显出真容

稀里糊涂，

会增长记忆

会成为胆囊的一次疼痛

甚或，肠胃的不断痉挛

当下，一切都是真的

但必须有界的分寸

那怕与儿女，与父母

想的累了，走起来会很轻松

透明地没有了自己

明天会失去定位，很累，很累

          7、一块奇石

一快石头，像车轮一样

飞向了深谷

小蛇，被碾断躯体

野花，掉下了几滴红泪

一颗大树，有了一块伤疤

石头，在崖边

惊奇了一下

规规矩矩，立了下来

游人从它身边经过

都知道它是一个异客

偶然抱起来扔一下，测一测自己的力气

石头寂寞了

鸟儿在它头上拉屎，小草在它头上播种

它也全然不知，像死了一样

有一天，石头裂了

里边掉出来一个驴粪蛋

人们惊叹，一推粪滚圆了，也如此坚硬

           8、自由

小猫，用利爪

拨开了推档

院子里，呼吸了一下冷风

回来爬在主人的腿上

可怜地叫着

身上的毛，立了起来

还不停地发抖

这是小猫争取到的第一次自由

恐怖，压过了一切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