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人道主义情怀的老师
残疾人心态录(二)
文/桑民强
三月的阳光已经照耀到这块荒漠的土地,初春的风低吟着在呼唤这片黑浪的崛起。赤裸的脊背在耸动,坚毅的脸庞在昂奋,拐杖垒成的群峰托起一轮幼嫩的然而充活活力的太阳。这个世界开始转暖,而她,一位普通教师正是春风化雨人。
王迪是从小镇转到具城来的,读四年级。此时,他惊恐地低着头,听教导主住与一位班主任的交谈,刚还笑容满面的班主任倏地变了脸,“我难啊,任务这么重,再添这么个学生一一”王迪的后脊梁一阵凉意掠过,他死命地盯住自己该死的拐腿,一扭头,就想“溜”出校门。一个长着一副美丽容貌的阿姨轻轻拦住了他。她的眼睛能望穿你的心灵,柔情的眼神像似能将你的委曲抚摸,抚摸得烟消云散。
王迪就这样做了她班上的一名特殊学生。特殊,除了他的脚残外,还指他所受到的待遇。老师特地关照全班同学:每一位同学都是平等的。老师特地加上一节人道主义启蒙课,还特地将王迪转校前优良的成绩单大声地朗读,并问大家,京剧《红灯记》里“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个炎热的夜晚。王迪拖着一条残腿,登上了六层楼,叩响了亲爱的老师的房门。老师不准他到这里来,因为太高了,每次都是她去家访的。现在她病了,而王迪却考入了县重点中学,王迪不能不来探望老师。望着老师显得憔悴的脸,光滑的额头上出现了几条皱纹,王迪知道那条最深最长的沟壑是老师为他付出的代价。
“老师,我不知道怎样报答您,您真好!”“我,真好?”老师尴尬地笑了笑,神情变得凝重。她曾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头,在小镇那条扬起灰尘的小巷里,她率领一群顽童恣意妄为,大人们见了总爱摇头叹气。巷子里住着一位中年聋哑人,尽管膀园腰粗,见了这群孩子也会露出讨好的笑脸,有时还会从袋里摸出一块金纸包着的糖送到她们面前,她岂能要一个哑巴的东西,丢在地上,聋哑人心痛地拣起来,拂去尘埃,珍惜地放进口袋。中秋节到了,各家各户都团聚赏月,中年聋哑人一个人孤零零地立在墙门口翘首等候着什么。这一天,他领来一个女人,长得倒也清秀,只是像一只惊惶的小兔,钻入他那简陋的小屋,面他的眼睛里好像亮着两个太阳,走也路来也精神气爽,不像往日那般低头忧愁的模样。她偷偷地跟踪着攀到他家的窗台上,见聋哑人殷勤地泡茶让坐,那女人用亲切的目光扫视着屋内的一切。她从窗台上下来,一会儿叫来了一群讨厌睡午觉的“罗罗们”,叫他们躲在窗台下喊:哑巴哑巴,吹吹打打,生个儿子,不会讲话。而她攀在窗台上,观察着俩人的反应。
那女人原先温馨的目光被惊吓代替了,可怜的聋哑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她忽然要起身离开,“哗啦哗啦”地急得不行,清秀的女人背过脸去,潸然泪下。
她走了,再也没有踏进这间小屋。
又是一个中秋节到了,她乐滋滋啃着月饼来到墙门口,黑暗中,站着一个人,又是那个聋哑人,他呆呆地望着巷口,好像已经站了许久了,脸色苍白,明显地消瘦。她的心忽然痉挛了一下,慌忙跑回家中,家里那团聚欢乐的气氛令她愈发感到中年聋哑人的可怜。这天夜里,她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那是哑巴的哭声,明晃晃的月光将哭声映衬得分外凄凉。
她开始意识到自已的可恶,可惜晚了。
她从县城读书回家得知,聋哑人死了。家人说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而她认定,是孤独与绝望带走了他!
良知时时责备她,她决心惩罚自己。
她找了个独臂男人做自己的丈夫,丈夫的左臂是在那场史无前例的革命中被火车掠去的。婚后的生活并不像她想像中那么艰难,他很能干,能一只手将一筐煤饼扛上小跑,能一只手将孩子哄得脸上开出灿烂的花,能一只手将教鞭玩得学生们团团转,能一只手吹笛子引得溪水欢流。当邻居夫妇为了点小事大打出手时,她却在丈夫温暖而有力的手臂里安然入梦了。她终于发现,少年时对残疾人的轻篾是多么的无知,多么的可笑。人们站在这远处嘲笑着他们,为什么不能贴近一些了解他们呢?当然,残疾有残疾的难处,这毋庸置疑,但命运的不幸或许正是一种磨砺,更何况爱神给了他蓬勃的生命力。这反过来不是证明人间应该多给残疾人一些爱么?!
王迪有幸,碰到这样一位班主任。他原先是孤独、自卑的孩子,他怕与同学接触,怕伤害自己脆弱的自尊心,他少年的心理原本完全可能弯曲,人们可能很少想到这种扭曲的心理对他未来的人生会造成多么难以挽回的灾难。而她,一位善良的天使将他微弯的心理之柱扳正过来,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比别人笨,从而他迈出去的步伐变得大胆了。尽管无法掩饰那一点瘸,但不要紧,上帝赋予的东西该由上帝负责。
王迪与她的丈夫都不知道他们的今天是由那位不知名的哑巴的生命換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