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墨潮起大海情》
——缅怀著名老画家王宏喜
作者:潘龙华
作者 (左一) 与王宏喜、潘宝珠伉俪
我国当代著名人物画大家,上海美术馆研究员,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中国画系的王宏喜老师,离开我们已一年多了。但他的音容笑貌,丹青佳作,却让我“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2022年的夏天,我还向潘宝珠师母,询问王老病情。她说王老师因忽发咳嗽气急,夜半救护车送至华山医院了,现已转危为安。我稍为放心。想不到几天后,王老就仙逝了,享年86岁。让人好不悲伤。
王老自小就是抌着海涛声成长的。余亦爱佇岸看海,感受海的水天一色,浩渺无涯,骏波虎浪,波澜壮阔……
往事非烟,笔者结缘王宏喜老的那片“海”,还是来自1988年的一期党中央刊物《红旗》杂志。在封二,整版是一幅署名王宏喜的国画《出海》图。(据说全国仅有二位水墨画家有此殊荣)。
那属于渔民的,一组古铜色的背脊,扛着硕大而沉重的铁锚,正走向波涛万顷的大海,沙滩烙下了一串坚实的足迹……
这幅画先于1987年在中国美术馆展出,展览期间受到关山月、黎雄才、华君武等国画大师的充分肯定与称赞。美学家、美术评论家王朝闻先生在参观展览后即在《人民日报》上著文说:“江苏中年画家们没有把外国的旧风当作我们的新风”,“这次画展作品把时代和地方特色有机地统一起来,《出海》就是一例”。
还有王老的《向海洋》《黄海风》《渔家女》一系例表现大海的作品,让我看到了中华民族亘古传承的人物骨气和精神脊梁,“笔墨当随时代”的杰出典范和至美图腾。
我惊喜,我震撼。于是,我也追寻着,一步步走进了属于著名画家王宏喜的“大海”:
站在南京夫子庙内,在熙熙攘攘的朝圣人群中,看到王老所绘数丈之高、顶天立地的《孔子造像》。日日受到数以千计的海内外游客的顶礼膜拜。而1992年第一期《人民画报》还刊登了《孔子造像》的介绍。
同时,王老另一幅《秦淮八艳》大画,长8.6米,高1.82米,画中李香君、董小宛、柳如是、陈圆圆等人,抚琴绘画浅吟低唱,娉娉袅袅,形态各异。也出现在六朝古都,这浆声灯影中的秦淮河畔。
而站在长6.55,高1.43米《百年钓沉》巨构前,面对海上41位美术大擘的人物画长卷,有评论家撰文,称其“是一件美术史意义上的学术精品”,对近现代中国美术史的半壁江山,海派美术史做了精到的总结。
更有王老呕心沥血,七百多个冷热叠加的日子,创作出一百五十米长的《五百罗汉图》,成了东南名刹上海玉佛禅寺的镇殿之宝。闻讯而至的北京荣宝斋,还特地出版了“荣宝斋画谱”之《王宏喜绘五百罗汉图(人物部份)》。
王老和夫人潘宝珠共同创作的中国画"天佑中华",参加文化部、中央电视台举办的95世纪华人书画比赛,于中国美术馆展出获金奖。《人物画家王宏喜》专题片由中央电视台播放。
其实,回眸画家壮年时所绘的连环画《赤壁大战》,还有发行一百多万册的《白毛女》,事实早已奠定了王老在全国美术界的地位。
师母潘宝珠,亦是海上知名画家,出生于书香门第。笔者年青时,就看过她绘的《天方夜谭》《绿野仙踪》连环画。
我笃信,有着海一般胸怀的王宏喜、潘宝珠夫妇,其笔下的海和海的主人才有了水的雄阔和包容,生命的灿烂和壮美……
往事非烟,想起一个小雨初歇的下午,余走进王老位于普陀区的一处住所。在其大楼顶层的阳光房内,静静聆听王老伉俪对画事的那份执著,对生活的那份热爱,对生命的那份敬重。 随意中隔窗俯瞰远近,高楼低舍,恰似排波涌浪,连接远天。好个大上海之“海”! 画家居这幢27层楼的最高层,时时高瞻远瞩,俯仰自如,应是“龙峰绝顶窥蓬瀛,登高望远形神清。”……
此情此景,恍若眼前,总是铭记。
人生若只如初见,王老画好人亦好。难忘福州路上的那个冬夜,知名徽商上海聚福堂为招待沪皖书画名家,在市中心杏花楼小聚。我有幸和王老同桌。散席后,我在福州路上呼叫出租,几次无果。王老过来了,他也不问我是否顺道。微笑着对我说,你行走不方便,这里难叫出租,你就坐我的车,先送你回去吧。想不到小车整整绕了小半个市区,才到了我的寓所。分别时,我再三表示感谢。在寒冷的夜色中,他只是微微含笑,频频向我挥手,那个镜头,一直暖我心扉。
更难忘甲子年的一天,我去探望已患上阿茨海默症的八四高龄王宏喜老。
一直自己体弱多病还悉心照料王老的潘师母,指着墙上一张白宣上的四个大字,叹着气对我说:“王老师手抖得厉害,不能画了。早先答应外地一家单位的这几个大字,几天了,落款也未能写好。他一拿起笔,就说头疼。”听罢,我真的十分难受。
不过,潘师母还是用试探的口气对王老说,今天有点精神了,能不能给潘老师写幅字?我忙说,不要麻烦老师了。想不到,王老从沙发上缓缓起身,慢慢走至画案前。师母忙摊开一整张白宣。王老拿起笔,果然,我见他的手微颤着。师母说,就写五车诗胆,八斗才雄呗。王老思忖着,俄顷,他终于落笔,中途虽有停顿,还是写下了这八个大字。
接着,王老又换了支小楷笔,此刻,我既感动又有点着急,只盼王老能署上大名,师母钤上红印,这幅作品快完成,再不能让老人家累着。不料,王老握笔的手在抖动,他把笔尖落在“才”字的竖钩和一撇形成的三角中。我有点惶惶然,王老把名署这里?王老自上而下,再至右,落款终于写好:“读龙华兄……宏喜书沪上。”常闻画家的字是“画”出来的,我为王老恰到好处的22个汉字排列由衷的敬佩,难怪王老曾说过:“一幅作品画好后,我在作题跋时,字不妄下,取其简要概括,辄题数行,两者成为有血有肉的组成部分,使览者心驰画外。”
那天,余更为病中的王老对后学之抬举和关照,让我受宠若惊。怎能不潮撞胸墙?
还有早先王宏喜老为我绘《东坡邀月图》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那天午后,看王老搦管在手,略作沉思,猛然笔墨落纸,线条挺劲飞动,豪放纵逸,勾勒简练畅率,一尘不染。除面部手部精心收拾了一下,余皆大笔挥扫。瞬间,中秋之夜,皓月当空。看东坡,清俊洒脱,峨冠博带,衣袂飘然,举杯玉轮,长吟啸歌,跃然纸上!
而国学深厚的王老,不假思索,直接笔走龙蛇,一口气背录了这苏子的水调歌头,九百年前之千古绝唱。一旁的潘师母还生怕漏字,认真地朗读了一遍,全篇无误。
白宣之上,天地之间,生命律动,大美不言。面对画家的杰作,直让余心摇神驰,逸兴飞扬,思绪在高远的意境散发,在溶溶的月空游戈,惟愿眼前画家伉俪,神仙眷侣,但愿人长久,夜夜共婵娟!
长成来奏三千牍,桃李春风冠集英。画家王宏喜老在笔墨生涯中,还先后得到了著名画家傅抱石、钱松岩、魏紫熙、宋文治诸先生,还有恩师亚明、陈大羽、沈涛的悉心指导和教诲。王老还经常陪这些画坛大家写生、创作,足迹踏遍名山秀水,大江南北。
王老大隐隐于市,胸怀澄明,从不张扬。其作品却如海上市花白玉兰,在远处浙江海宁市政府建立的《王宏喜美术馆》内静静绽放。
江苏连云港市,王老曾担任过该市美术家协会主席。《王宏喜美术馆》拟在紧锣密鼓中。曾说好随王老夫妇去新美术馆观展,世间却再也不见王老的身影了。
海上著名学者上海博物馆馆长陈燮君先生是这样评价王老作品的:
“王宏喜摒弃了学院式的笔墨程式,完全用感情写画,强化了传统文人画的写意性,脱去板滞之气。尤其在国画技法最难的施水上,更见其独到的功力。作品的用线和用墨极其精妙,把墨分五色的特点极好地表现了出来,不仅体现出深厚的白描和笔墨功力,而且把素描手法不落形迹地融于其中,体现出海派艺术的特点,兼具北派人物画的优点。”
王老的书法是画出来的,而他的绘画则是写出来的。他将书法艺术之神奇,融入绘画,使其绘画形象美,造型的笔法美,融为一体。那种篆书的凝重和草书的灵动,顾盼交替,应用于水墨。所以在其笔下,才有了金石碑版虎踞龙蟠的遒劲,又有小草大草行云流水的逸气。
王老自己亦说过:“回想自己近70年的求知、求艺的艺术创作岁月,我从来只是想做一个尽可能称职的艺术创作劳动者,心无旁骛地读书,画画。不理睬闲言碎语,因我没有应对能力,且又耗费时间。
王宏喜老终于在艺术审美中,在呕心沥血的作品里,获得了生命的延续和水墨的永恒。
繁花过后,留有芳痕。记得大画家黄秋园和陈子庄,谢世近十年,才为人知,为画坛赞扬。大师黄宾虹作品弃藏库房三十年方见天日,浑厚华滋,誉满天下。
金陵大画家亚明为王老留下文字:“宏喜……正处创作佳期,如果没有特别的环境对他干扰,将会对中国画作出更大的贡献,美术史上应有他一定的地位。”
一部中国绘画史,千年过往,万千气象。那些留下深深浅浅美名的,最终皆由作品说话。历史老人尽管步履蹒跚,总究会出场证明。从古至今,概莫能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