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浪四月舞飞雪
作者:王发国
四月的古浪峡口,风还带着祁连山的冷峭。我原以为,漫山的杏花已在料峭中开成烟霞,田埂上的苜蓿该冒出紫雾般的花苞,却不想清晨推窗时,漫天碎玉正扑打着窗棂——四月的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在春的褶皱里舞了起来。
雪粒起初是细碎的,打在新抽的柳芽上沙沙作响,像谁把整筐的盐粒撒向人间。转瞬便成了棉絮,成团的白蝶掠过青瓦,落在去年未褪的老枣枝上,倒像是迟开的梨花,只是这花太凉,沾在掌心便化作一滴清泪。远处的祁连山早没了黛色,峰峦叠嶂都成了凝固的浪头,连山脚下的土城墙也矮了几分,被雪抹成一痕淡墨,恍惚间竟与百年前的边塞诗画重叠——那些写“胡天八月即飞雪”的人若见了这景,怕要惊叹时光在此处打了个结,让春与冬在四月的天空里执手共舞。
古浪的雪,总带着股子烈性。风从峡谷里灌进来,卷着雪片横冲直撞,肆无忌惮侵袭着广场中心高高耸立的牡丹亭,亭边的牡丹本已泛出绿意,此刻却被雪压得伏地不起,倒像是谁在荒草间铺了幅素绢,任风在上面勾皴出千万道银线。路过金三角广场时,巨大的甘州石被飞雪映得更加洁白,“甘州石”三个字倒像是刚刻上去的,连石缝里的苔藓都被盖住了,只余下一片苍茫,让人想起驼铃声里的丝绸之路,那些裹着毡袍的旅人,是否也曾在这样的雪天里,对着漫天飞絮叹一句“行路难”?
巷口的老人们却见怪不怪。王阿爷站在自家门口,望着飘落的雪花笑着道:“四十年前有场雪,比这还大,把牛圈的顶都压塌了。”他手中的烟火明明灭灭,映着鬓角的雪,倒像是落了头的梨花。隔壁的孩童却不管这些,追着雪花跑,通红的手在空中抓握,偶尔接住一片大的,便举着掌心的水痕喊:“快看,雪花咬我!”他们不知道,这四月的雪原是春的另一种模样——看似寒了枝头,却在麦田里织了层绒被,让蛰伏的种子在冰下做个更长的梦。
午后雪势稍歇,我踩着吱呀作响的雪地往南走。干涸的河床里,雪片正簌簌落进石缝,渗成细细的水线,那是给草根的私语。远处的梯田层层叠叠,覆着薄雪像撒了把碎盐,却有几簇倔强的蒲公英,顶着含蕾待放的花苞立在田埂上,雪落其上,倒像是给春天戴了顶缀满珍珠的花冠。忽然明白,古浪的雪从不是孤客,它是季节的信使,带着冬的余韵来赴春的约定,让寒与暖在天地间交融,催生出比别处更坚韧的生机。
暮色四合时,雪变成了雨。檐角的冰棱滴着水,叮咚作响,像谁在敲碎一冬的寂静。窗台上的积雪渐渐融化,露出底下被压弯的苜蓿芽,叶片上挂着水珠,在路灯下闪着微光。这让我想起下雪时看见的情景:一块断砖上,雪正慢慢渗进砖缝,砖缝里竟冒出点浅绿,是去年的草籽在等着,等着雪水化开的时刻,好顶开压了整冬的寒气,在四月的风里舒展身姿。
原来古浪的四月雪,从来不是辜负。它是天地间的一场盛大留白,让山与河在素色里沉淀,让种子在寂静中积蓄力量。当雪雾漫过古浪峡,当驼铃声散在丝绸路,这漫天的飞絮终会化作春泥,滋养出比春天更热烈的绽放——就像那些在风雪中站了千年的烽火台,斑驳的砖石里,永远藏着破土而出的希望。
作者简介:王发国,甘肃古浪县人,县作协会员,网名宁静致远,农民。早年曾有新闻作品在省市级报刊和省人民广播电台刊登播出。近年有文学作品在《古浪文史》、《西凉文学》、《速读》杂志、《武威日报》天马副刊、《古浪文苑》、《古浪童谣》、《浪花》文集收编刊发,意在墨迹中寻求快乐,耕耘中畅叙情怀。不求浓墨写人生,但愿身心常康健。作品散见于多家文学平台和都市头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