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你在那边还好吗？
文图/虎国宁（甘肃）
昨晚，我又梦见了表姐，她还是以前的那个样子，笑意盈盈的看着我，只是不说一句话，我唤她，忽而梦醒，关于表姐的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忆又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表姐是姨妈家的女儿，她走的时候只有二十几岁，已经离开我们三十几年了，但我却还能偶尔在梦中见到她。姨妈家在距县城三十公里的一个小乡村，家里条件并不好，姨妈一共生了七个子女，表姐排行老四。七八十年代的农村，土地贫瘠而又物资匮乏，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家庭比比皆是，姨父身体不好，加上积劳成疾，早早的便离开了人世。那时的我还小，对姨父的记忆是生疏而又模糊的。只记得他来县城住院期间，母亲带我去给他送饭，不久后姨父便命丧黄泉，留下姨妈孤儿寡母的一大家子，艰难度日！
母亲的姐姐有好几个，唯独这个和母亲住的近，也经常走动，母亲感念姐姐的可怜，总让在粮管所工作的父亲，买一些回销的米面油接济姨妈一家。记忆中，姨妈家住一个地坑院，门前就是一条沟，姨父勤快，栽了好多果树，每到成熟季节，便会送我们一些桃儿果儿的，表姐表哥也很热情，每次去都会带着我尝尝这个杏，看看那个梨，给我介绍那棵果子熟的早，那棵果子是最甜的，教我认识一些我不曾见过的农作物。
母亲看着姨妈家里孩子多，日子过的拮据，就把赋闲在家的三表姐叫到我家，并托人介绍到厂子去做临时工 ，挣点钱帮姨妈贴补家用。记不清表姐是多大来我家的，只记得当时她很害羞，一口家乡话，见人总是羞答答的样子。表姐很漂亮，天生的美人胚子，是姊妹里面模样最俊俏的一个，皮肤白里透红，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透亮，两条辫子又黑又粗，是那个年代里典型的“小芳”形象。表姐干活可利索了，那时候，厂子里是计件制，表姐脚勤手快，干活也踏实认真，同事们对她赞不绝口，也都喜欢这个纯朴憨厚的农家妹子。
那时，父亲在基层工作，家里的农活就落在母亲一个人身上，我们都还小，表姐一下班，就帮母亲干农活，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别看表姐一个姑娘家，挑水、劈材、干农活样样在行，那么大一口袋粮食，表姐扛起来就走，丝毫不亚于那些男的。母亲也很疼爱表姐，像自己亲生女儿一样看待。表姐说她很喜欢我们这里，居住条件好，民风民俗也好，离县城近，出行很是方便。母亲说，喜欢这里那就以后把你嫁到这里好不好，表姐格格的笑了，脸羞的红红的跑掉了……表姐偶尔也给我们带回来一点糖果，她很认真的分给我们，而自己都舍不得吃。表姐温柔善良，总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她爱笑，笑起来甜甜的，像一个熟透了的大苹果。我们也很喜欢她，尤其是我一放学就跟着她，看她帮着母亲忙前忙后。我常常在想，表姐那么漂亮能干，那么聪慧善良，不知道那个男人有福能娶到她。
时间在指缝间悄然划过，一晃表姐也到了婚嫁的年龄，姨妈说在我们家里也呆几年了，女大当婚看有合适的人家就嫁了吧！那时候还比较封建，自由恋爱的也不多，况且表姐也不怎么和外人接触，于是母亲就托人给表姐物色对象。最后还是五叔做的媒，他的一个老同事的儿子，据说人品不错，家境也好，只有一个儿子，就是有一个老大不小的大姑姐在家。母亲说婆媳大姑姐，家庭一团糟，要不就算了吧，可表姐说小伙子看起来很厚道，她也没有什么一技之长，只要人好能踏实过日子就行。那段日子，表姐走路都哼着歌，充满了对新生活的向往和期待！
我们都为表姐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而高兴，只有母亲暗自神伤，说表姐那么老实，一点心眼和戒备心都没有，如果大姑姐不能早点出嫁，表姐肯定会受委屈的。在吹吹打打的唢呐声中，表姐终于出嫁了，殊不知这段短暂的婚姻不但让表姐迈入了无尽的泥潭和深渊，还葬送了她年轻的生命……
刚结婚的时候，表姐夫（都不愿意这样称呼他）在县城的一个厂子上班，早出晚归，表姐的公公也在一个乡镇工作，不怎么回家。家里就三个女人，表姐从小就乖巧懂事，逆来顺受，所以不管婆婆和姑姐怎么刁难，她都任劳任怨，从不反驳，家里的脏活累活她都包了。只想做孝敬公婆的好媳妇，勤俭持家的好妻子，一心一意把日子过好。农忙时节，表姐偶尔也会过来我家帮母亲干活。只是话明显没有以前多了，也没有以前那么爱笑了，母亲担心的问她过得怎么样？老公对她好不好？婆婆大姑姐有没有欺负她，表姐总说都挺好的，干完活匆匆忙忙就回家了。
我也考上了中专，去外地上学了，只有寒暑假才能回来，所以极少再见到表姐了，只能从母亲嘴里零星知道表姐的一些情况，表姐在婆家过的并不好，老公是个妈宝男，什么事情都听他妈和他姐的，婆婆也摸准了表姐的好脾气，对她指桑骂槐，再加上有大姑姐的掺和，表姐在家里的日子可想而知，而且还经常被婆婆挑唆受到老公的家暴，对于这些，表姐从来都没有在母亲面前提起过，这还是听她们村子里一个大娘路过我家时跟母亲说的，她说表姐在她们村里是出了名的贤惠媳妇，只可惜嫁到了这样的人家。母亲说这些的时候，眼睛红红的，说多好的娃呀！命怎会这么苦………
再见到表姐的时候，是听说表姐早产生小孩了，母亲让我骑自行车带她去看看。表姐的家离我们其实没有多远，二十几里路吧。记得那时已是深秋季节，我和母亲在门口喊了半天，也没有人应声，大门是虚掩着的，我们就直接走了进去，那是我第一次去表姐家，院子里有三孔窑洞，还有三间瓦房，错落有致，收拾的整洁干净，可奇怪的是我们找了半天都不见表姐的影子，正在纳闷时，表姐从一个看起来像柴房一样的屋子走了出来，两年多没有见，表姐消瘦了很多，憔悴的已不成样子。看到我们，她欣喜若狂，赶忙让我们进去，我说姐你在柴房里干什么呢？表姐一脸的尴尬低声说，她们嫌我坐月子脏，让我住在这里，那是怎样的一个环境啊？我至今都记忆犹新，一口不大的窑洞，里面堆满了杂物，靠窗支了一个小小的炕，算是她们母女的容身之地，除了一张凳子什么东西也没有，阴冷潮湿，母亲一下子就哽咽了，她们怎么可以让你住在这里啊？表姐扶母亲坐下来说，姨妈让你见笑了，他们说等月子满了我就搬回去住，这里是差一点，但是烧炕取柴火方便，母亲说，你才几天啊？就自己下炕了，表姐扭过头去，或许是不想让我们看见她眼里的泪水，淡淡的说，他们说地里活忙，早出晚归的，也顾不上管我，那你咋吃饭呢？母亲问到，饿了就吃点馍馍，他们回来了才做饭，母亲说，孩子，做月子他们都不管，你这平时在他们家里是咋过的呀？唉！，娃命咋这么苦啊，嫁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家呀，你要是过不下去了，姨妈支持你离婚，表姐说，慢慢熬吧！总有一天会好的！
从表姐的口中，我们才得知，自从她怀孕后，农活一样都没有少干，狠心的婆婆把她当丫鬟一样使唤，连邻居们都看不下去，纷纷指责婆婆说难得娶到这么好的媳妇，你们要珍惜呀！可嫁不出去的大姑姐在家里挑拨离间，表姐毕竟是外人，谁能向着她，公公倒是明事理，当时五叔也是看到他的为人处世不错，才把表姐介绍给了他的儿子，可他或许也是为了躲避家里的这些琐事纷争吧，几乎很少回家，他们母子就这样肆无忌惮虐待可怜的表姐。那天，表姐挺着八个多月的大肚子在地里干了一天活，又累又饿，回到家里，还被婆婆指示着做这做那，当站到凳子上挂窗帘时，眼前一黑，整个人跌落下来，顿时血流如注，巨大的疼痛让表姐几乎昏死过去，老公一看吓傻了，赶紧叫他妈妈和姑姐来，说赶快送医院吧，谁知竟然被两个人骂了狗血淋头，谁家媳妇生孩子不是在自己家里啊？你钱多的没有地方花了吗？说完扬长而去进屋睡觉了，可怜的表姐疼的一声声的惨叫，并没有换来他们的半点同情。老公说你忍忍吧，别喊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呢，说完也打着哈欠睡觉了，直到后半夜，孩子才生了出来，可想而知，表姐受了多大的罪啊！孩子虽然早产，却幸运的活了下来，婆婆又嫌弃是个丫头片子，对表姐更没有好脸色了，表姐说这些的时候，没有流一滴眼泪，或许她的泪早流干了，母亲哭到不能自抑，后悔当初没有拦着表姐，表姐说，姨妈，这都是我的命啊……
直到很晚，她婆婆才回到了家，假惺惺的一阵嘘寒问暖，说她太忙了，老头子在单位常年不回家，家里家外都得靠她一个人张罗，实在顾不过来，才没有办法照顾表姐，我厌恶的看着她的那张嘴脸，真想狠狠的扇她几个耳光……
从表姐家里出来，又碰见了那个大娘，她的外甥女和我家是邻居，所以认得我们，她说，表姐婆婆刚刚从她们家里才走，坐了一下午，还在她家里混了一顿饭，我说我表姐还在家里坐月子，连饭都吃不上，孩子都没有奶水了，她怎么能这样不管不问，大娘说，外老婆子心太狠了，根本不把儿媳妇当人看，她家大女儿和她妈一个德性，蛮横无理，好吃懒做，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所以至今也嫁不出去，你外甥女前世遭了什么孽啊？嫁到了这样的人家，唉！看着娃儿好可怜啊………
母亲是一路哭着跟我回家的，她充满了深深的自责，说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咋就给找了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婆家，父亲安慰她说，婚姻天注定，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母亲说我想让娃儿离婚，父亲说离婚是大事，她姨父不在了，得和她姨妈商量商量，再说还得她自己提出来离婚呀，毕竟已经有孩子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等有时间了让她五叔把她公公约上，给说和说和，实在不行就让搬出来单过。
然而，我终究没有等来表姐的好消息，表姐走了，撇下两岁的女儿，撒手人寰，当我听到这个噩耗时，如五雷轰顶，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还那么年轻，她那么善良，都说好人一生平安，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待表姐呢？
后来，我才从母亲的口中，断断续续的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父亲确实也和五叔找过她公公，可是她婆婆在家独断专行了一辈子，那能把老公的忠告放在心上，表面上答应的好好的，背地里却变本加厉，她知道表姐脾气好，不敢反抗，娘家孤儿寡母的，也没有人会给表姐撑腰。可怜的表姐，虽然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却在不幸的婚姻里，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母亲说，自那次去了表姐家，就只见过表姐两次，还是在路上碰见的，母亲让表姐到家里来坐坐，表姐说她出来时间长了回去又该挨骂了，母亲说表姐一脸的忧郁，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一百三十斤的体重只剩九十几斤了。关于表姐的死因，我到现在都不得而知。她婆家人说，是表姐和老公吵架后喝药自杀了，但我根本就不相信，那么热爱生活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去走这条路呢？况且女儿还那么小，她怎么舍得撇下她？姨妈本来身体就不好，没有人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母亲和表哥跑去家里，婆婆和大姑姐害怕娘家人来闹事，早已逃之夭夭，看到表姐冰冷的尸体和脖子上的淤青，母亲怎么也不会相信表姐是自己喝药而死的，可人死不能复生，再怎么闹表姐也终是回不来了……她就这样不明不白的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世界！姨妈一次次的询问，表姐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来看她，表哥们骗她说，表姐去外地打工了，三五年里不会回来了，直到姨妈去世，她也没有等到表姐的任何音讯，或许她已经猜到了什么，并且默默的接受了现实，只是不愿提起而已……
表姐就这样走了，她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那个夏天，她的离去给亲人们留下了深深的伤痕！她的生命如此短暂，短到昙花一现，或许是苍天有眼看到了她的不幸和凄惨，不忍心她在人间继续受苦而带她去了天堂吧！我在心里默默为她祈祷………
如今，母亲也走了，我想，姨妈也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女儿吧！她们三人肯定能时常见面吧！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些摧残和夺取表姐生命的恶人，也终究会遭到报应吧！
表姐，你安息吧……
（后记：时隔多年，我还是常常会想起她，想起她灿烂而明媚的笑容，想起她贤淑温婉的品性，不知道她在那边过的好不好？借以此文表达对她深深的追忆吧！）
作者简介：虎国宁，笔名楚箐，甘肃省合水县人，县直机关干部，爱好文字、旅游、摄影，喜欢写作，有作品发表在地方刊物《黄河象》和其它文学平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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