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是梨白桃红时
盈子/上海
家里院子外的东侧有两棵梨树,是去年母亲买过来的。买来种下时还是小苗,我暗忖总要再经两度春秋方能见花,岂料今春竟有其中一株零零星星地开了。虽只数朵,却在晴光里莹然生辉,足以让我惊喜。记得杜牧有“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阑干?”,那白得令人怅惘的诗句; 李廌有“雪作肌肤玉作容,不将妖艳嫁东风”,那白得孤高绝俗的诗句。这白到底是不同的——新雪易污,而梨瓣的白是经得起凝视的,像从月色里淬炼出来的骨瓷。
与东侧梨花遥遥相对的是院子里西侧的一棵桃树,开得也是灿烂。桃树已种三年有余,去年开花之后,在一场风雨里几乎全部夭折。唯一仅存的一个果,也未等到成熟之时,凄凄落下。此刻它却开得愈发恣意,让人疑心那些未及成熟的酸涩,都化作了今年的胭脂色。从《诗经》里"灼灼其华"的初嫁娘,到崔护笔下"笑春风"的薄命红颜,桃花的艳史总是半捧蜜糖半掺砒霜。
农耕的母亲总在清晨提着水桶绕树三匝。她浇灌桃树时总会念叨“今年要留得住果子”,转向梨树却又说“开白花的树不该太累,看看就好”。她分给桃树的是农人的务实,却偏心于梨树——就像她当年在贫瘠岁月里,仍坚持在我书包夹层藏一朵绢制的白梨花。
近午时推开窗,但见东边雪色西边霞。桃花是《霓裳羽衣曲》里错拍的羯鼓,梨花是《梅花三弄》中不肯收梢的泛音。母亲在树下抖开积年的靛蓝土布,那些跌落的花瓣便成了大地最新刊刻的私章。
忽然明白,所有关于花事的诗词歌赋,不过是在摹写人与岁月交锋时,那些温柔溃败的瞬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