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新疆之行
王慧仙
我高中毕业后,受社会关系的影响,未能被推荐上大学,也无法获得正式工作,于是回到家乡,担任本村学校的民办教师。原来学校的老师由大队书记兼任,教学条件极为简陋:仅有三间平房,容纳了三个年级的十多名学生。作为唯一的教师,我给一个班上课时,其余两个班的学生则在旁做作业,实则更多的是吵闹和等待。教师的办公桌仅是一张破旧的木板桌面,靠四条腿支撑,一靠即倒。学生们两人共用一条长板凳,幸好有其他学校支援的几张破课桌,三、四个学生挤在一起使用。
由于农村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根深蒂固,上学的全是男孩,淘气难教,民办教师的月薪仅有六元五角钱。因此,我日夜盼望能有所改变,亲戚中唯有在新疆的姨夫担任公职,于是下定决心投靠远在新疆的姨妈和姨夫。作为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农村女孩,要去遥远的边疆,妈妈和奶奶都坚决反对。去公社办理路途介绍信时,文书夫妇初见我时颇为惊讶,但听完我的情况后,他们语重心长地建议:“像你这种情况,去新疆也不一定能找到工作,不如先坚持现在的民办教师岗位,放暑假再去看看情况,如果不行,再回来继续教书,将来还有机会转正。”
从文书的建议中,我深刻体会到民办教师的工作也来之不易。听了文书的话后,我坚持到暑假,悄悄领取了姐姐一个月五十四元的工资,便踏上了前往新疆的旅程。
当我乘坐的汽车缓缓驶离县城时,心中天真地想着:到了新疆,找到工作,干上几个月,再给家里写信,寄些工资回去,奶奶和妈妈该多高兴啊!尽管是第一次出远门,却毫无恐惧感,心情异常激动。望着窗外连绵的山峦和曲折的弯道被汽车一一甩在身后,不禁暗自感叹:“真是好快呀!”
不知不觉间,已抵达岷县车站。下车后,我购买了前往陇西的汽车票,到了陇西车站,却不知该去哪里买火车票,向一位卖蚕豆的妇女询问,她头也不抬地说:“向西再向北走。”可哪是西?哪是北?根本辨不清方向。转来转去,看到一位背着行李包、模样像是远行的同龄女孩,便提心吊胆地上前询问。女孩热情地说:“我也是买火车票去新疆的,咱们同路,一块去买吧。”我心中暗喜:“天助我也!”竟然遇到了同路的伙伴。只要上了火车,就放心了。
排队买火车票时,女孩对我说:“你拿出七角钱买张去高阳的车票,只要上了火车,保你到新疆没人管,能节省二十多元,可以买几件衣服。”我默默想:这不是明摆着的欺骗吗?不能听她的。当我买到火车票匆匆上车后,再找她时,从车头找到车尾也没见踪影。火车驶入省城——兰州市。从车窗望去,夜幕降临,城市的灯光五彩斑斓,映衬着雄伟的高楼大厦,羡慕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多么幸福啊!
看着,想着,火车驶出省城,车窗外渐渐一片漆黑。火车上为了方便旅客休息,灯光昏暗。人们有的趴在茶几上睡觉,有的钻到座椅下睡觉,而我毫无睡意,心中热血沸腾,勾画着美好的工作和生活蓝图。旁边坐着一位年近五十的浙江妇女,我们聊了起来。她是去新疆库车探望丈夫,而我前往库尔勒,都是去南疆的。她也是第一次出门。认识了她,我心里踏实多了。我们聊着聊着,迷迷糊糊打起盹来。大娘轻轻地把她的衣服盖在我身上,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尽管她的动作很轻,还是惊醒了我。大娘说:“对不起,我怕你着凉,路上生病可不好受。”我连声道谢,又继续聊起来。虽然浙江方言不好懂,但也能领悟大意。聊天中,人们开始走动,洗漱,上厕所。播音员开始广播一天的注意事项和前方到站信息,随后播放了优美动听的歌曲,《大坂城的姑娘》、《哥哥你走西口》……
拉开车窗,天已亮了,朝霞映红了半边天。勤劳的农民们前往田间劳作。河西一带的人们显得有些土气,男人们穿着蓝色的中山服或自制的便衣,戴着草帽;女人们系着红红绿绿的头巾,穿着朴素的衣服。看样子,常年的风沙使她们即使在夏天,也要把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随时准备与风沙搏斗。这狭长的河西走廊,中外闻名的丝绸之路是否就是这一带呢?正在思索间,忽然听到:“前方到站,嘉峪关……”奶奶曾说:“过了嘉峪关,两眼泪不干。”意味着进入了沙漠地带,路途艰难险阻。在没有火车和汽车的时代,人们依赖骆驼、毛驴和骡马来运输货物。恶劣天气如暴风雨、大雪或干旱高温常常导致人和牲畜面临危险。现在有了火车,人们可以储备充足的食物和水,并享受风扇和空调带来的舒适。铁路工人负责分段维护,即使面对风沙和暴雨,也能有效应对。
嘉峪关车站的建筑物崭新,白墙青瓦,显得格外雄伟。上下车的男女穿着白衬衣、薄薄的蓝灰裤子,花花绿绿的裙子飘逸,还有几位年轻士兵穿着草绿色军服,帽上的红五星闪闪发光,在站台上走来走去,使这个车站显得更加严肃、清净。至今我仍在想,那是个车站,还是兵站?给我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我期待已久的戈壁滩,苍茫无垠地展现在眼前。大大小小的砾石,斑驳的浅草,骆驼时而低头吃草,时而昂起长颈仰望天空,仿佛在祈求:“老天,行行好,下点雨吧,让草儿长得茂盛些。”这景象让我不禁联想到开拓边疆的艰辛与意义。
大约已是午后,残阳如血,大漠似海。铁路与公路仿佛有缘,时而交叉,时而平行,时而形成锐角的两条射线,时而变为钝角的两条射线。一辆汽车像甲虫般在公路上飞驰,而火车则像慢性子的小脚女人,走走停停,显得格外缓慢。这或许是因为戈壁滩的辽阔,让人产生了错觉。
天色渐渐暗淡,火车上的灯光亮起,旅客们开始用餐。有的去餐厅,有的吃着自带的鸡鸭鱼肉、点心饼干。我也掏出妈妈特意为我做的干粮——白面馍馍。对面的小女孩看着,她与母亲耳语的神情,不难看出是在好奇地打量我。那时的我,根本不在意吃穿,只要能填饱肚子、抵御寒冷就满足了。其实,她们并非轻视,而是对一个独自出远门的大姑娘感到好奇。
急于到达目的地的我,不得不长叹又要熬过一个漫长的夜晚,真是“长夜难明赤县天”。只能听着火车时而鸣叫、时而咣当作响,等待天明。
又一个白天的十点多,我在吐鲁番火车站下车,随大伙前往汽车站购买去南疆的车票。汽车站的车场是一片广阔的沙滩。在这片沙滩上,我等了七天去南疆的汽车。
车站不发车,旅客越积越多,大家把站长从办公室拉出来,围在沙滩上,有的动手打,有的谩骂。站长无奈承诺:“明天一定发车……”然而,日复一日,始终没有去南疆的车。有人冒险找便车,有人返回原地。最亏的是一位浙江大娘,二十九年未见的丈夫,从浙江临平到上海,再辗转至新疆吐鲁番,几昼夜的车程,花费巨大,结果第四天就返回浙江了。
也有人劝我返回甘肃,但我决心不达目的不罢休。坚持到第七天,右半身受风,右眼红肿,全身长满疙瘩,奇痒难耐,急得快要发疯。想给姨妈写信,却发现信封和零用钱被盗,才恍然大悟,是隆西车站遇到的女孩所为。幸亏我没听她的话,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还好,第八天终于发车去南疆。由于地址模糊,费尽周折才找到姨妈家。病愈后,与姨妈外出散步,看到墙上到处写着“打倒黑大麻子”。我问姨妈:“这里有个黑大麻子很厉害吗?”姨妈答道:“你这丫头,‘黑大麻子’就是你的姨夫。”听到这话,明白靠姨夫找工作无望,只好立即动身回家。
姨妈找的便车把我送到吐鲁番火车站。本该买票回家,但我想,到了新疆不去省会乌鲁木齐看看太亏了。于是请求司机带我到乌鲁木齐,好心的司机成全了我。到达时已是深夜两点,与司机和同路的安徽母女走进一家十层楼旅社,地上、楼梯上躺满了人,寸步难行。借助司机的帮助,服务员给我们找了个洗澡间,里面有一张单人床,三人挤着休息。
第二天,依稀记得的地址,找到了姨妈的嫂嫂家。老两口是工人出身,五十多岁,无儿无女,待我非常热情。在两位老人的陪同下,游览了新建的红山公园,登上山顶俯瞰乌鲁木齐全景,逛了各民族聚集的二道桥,那里繁华无比,各民族特色的手工艺品琳琅满目,特别是维族人的精美小帽,令人眼花缭乱。再到食品街,各种干果五颜六色,小吃香气扑鼻,令人垂涎。
两位老人还为我买了许多路上吃的水果和食品。第三天送我到火车站,火车缓缓启动,二老仍在不停招手。我也趴在车窗上,感激地大声喊道:“大伯,大妈再见!”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我不禁思考,在这炎炎夏日,为何有血统关系的姨妈不给我带路上吃的水果,而初次见面的嫂嫂却如此热情?难道真是官太太与普通工人的本质区别吗?
俗话说:“不见黄河心不死。”返回家时已是开学之际,我从此克服一切困难,在简陋的乡村学校坚持教学工作。学生人数从二十多人增加到七十多人。由于升学率的显著提高,县文教局拨付了修建经费,采取民办公助的方式,修建了三栋教室、老师的宿舍和办公室。教学成绩斐然,得到了学生家长的认可,以及同事和领导的一致好评。在三中全会的拨乱反正中,我通过考试转为国家正式教师。
我真诚地感谢公社文书夫妇的宝贵建议,感谢奶奶和妈妈苦口婆心的教诲,感谢姐姐的谅解与支持,也为自己果断的决定感到自豪。
相比之下,如今国家的各项事业蓬勃发展,人民的生活水平普遍提高,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自己的人生也随之发生了巨变,感谢党的政策,使人民得以安居乐业。

作者简介:王慧仙,退休教师。早年创作,发表过几篇作品,上海“母亲陵”曾获奖。近年,相继在《茌平文苑》发表散文若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