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散文】江南风

归途的路，我己走了四十几年，在这条路上往返，年年感受不同。

当年的乌篷船推开绿绸似的水纹，檐角风铃在暮色里碎成一片片旧瓷。那个离乡的少年，背影是那么的孤独。

那年的风穿过我的发间，家乡离我越来越远，母亲却说：“往前走，不要回头…”我看见水波里的影子，伸出双手去接，却只有潮湿的风，从我的指间滑过。

待我再转来时，门前台阶已显苔痕，老宅门环上的铜绿，比我离去时更深了，游子在外，而老宅的先人已经离世，只留下一把上锈的锁挂在铁门上。像长者鬓边新添的雪，轻轻一碰，就要簌簌落地。

以后，有很长的时间，我没再回来，大约又过了十几年后，当我再回古镇时，穿堂风掠过褪色的窗棂，吹动着我少年时的记忆，泛黄的页面，被吹得哗啦作响。那些墨迹洇染的句子，原是青瓷瓶里插着的花叶，如今都成了纸页间风干的记忆。

院子里的那棵广玉兰树还在，只是树影里再寻不见外祖母摇着蒲扇讲故事的轮廓，唯有飞花年年模仿着雪的模样，覆满青石板上蜿蜒的裂纹。

梅子黄时的雨最是缠绵，斜斜地织着古镇几十年的光阴。我踩着水洼里倒映的黛瓦，忽觉这巷陌竟比记忆里窄了几分。转角处遇见了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姑娘，鬓角别着茉莉花，恍然间觉得，好象是几十年前自己的模样。那些未曾寄出的家书，都成了檐下的燕泥，新雏振翅时带起的风，轻轻掀动着我压在樟木箱底的旧衣。

忆当年，暮色漫过白墙时，外婆在灶间煨一罐桂花酒酿。蒸汽氤氲着爬上雕花窗棂，将我的影子拓在斑驳的砖墙上，叠成泛黄册页里的双面绣。她说：”院子里的枇杷今年结得早”，话音未落，已有熟透的果实跌进陈年的陶瓮，溅起的回声惊醒了梁间沉睡的旧时燕。

但，古镇终究还是没能留住我，我如那掠过高墙的风，携一缕暗香，行走天涯，只是在静谧处沉思时，还记得自己当年的模样。我不只属于古镇，古镇也不只是我的古镇。

但，青石板的缝隙里蛰伏的月光，夜夜都在重描游子远行的足迹，江南的根系早已穿过我的足下，在血脉里长出蜿蜒的凌霄，岁岁攀着记忆的粉墙。几十年了，无论我走得多么远，最终还是想回到自己的家乡。

于是，我十年前重修了老宅，种下了许多树木、花草，让宅子又焕发了生机。以后的每年，我都会回来，只为缝缝补补，那些旧时的记忆。

有多少次，在异乡梦回江南，我是真的记不清，梦中的情景也是半虚半实。时常诘问：身心何在？又因何时常在月下思量？对于一个已出走半生的少年，又在思量些什么呢？

其实，岁月是经不起如此严谨的追问的，想必思念自然有思念的理由，我想：这世上，有哪个游子，会不思念自己的家乡呢？这些情有所思的画面，都会被婉转入深地刻在心里吧！

因此，这世上所有的文字，于我而言，都不及这一刻的江南风，它拂过我的庭院，抚慰着庭院里的一切，将所有的画面，都表达得深挚而动人。

晨曦，2025年4月于江南

作者简介：苏娴，笔名晨曦，毕业于法律与中文专业，研究生学历，文学爱好者。共发表文学作品两千余篇，由中国作家出版社结集出版了系列丛书《风》《花》《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