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悄然至,天气渐趋凉爽。往日那一片郁郁葱葱的青纱帐,如今已在季节的更迭中褪去身影,田野显得格外开阔。尽管节气已至此时,农人们依旧忙碌不迭,在田间起早贪黑地劳作着。不过,湛蓝的天空宛如一块澄澈的绸缎,悠悠白云自在飘浮,仿佛提前进入了悠闲惬意的时光。
傍晚时分,夕阳如一位温婉的画师,用它那柔和的余晖拉长了人们的身影。吴竹和镇荣就在这如画的景致中忙碌着,他们的身影渐渐重叠在一起。两人正穿梭在刚播下种子的麦田间,悉心整理着。肥沃的土地散发着独有的泥土芬芳,这气息里,满溢着人们对于丰收的殷切希望。
斜庄,这座坐落在鲁北平原上的宁静村庄,规模不算大。它被沙河、古盘河两条河流温柔地环绕着,恰似一颗被母亲呵护的明珠。深秋时节,两河的水在蓝天白云的映照下,清澈得如同一面面镜子。村东大约二华里的地方,便是古盘河。河东大洼里,老红星大队废弃的窑厂和知青点静静伫立着,它们像是岁月长河中的守望者,默默诉说着往昔的故事。河坝上,一行行槐树整齐排列,每当春夏之交,槐花绽放,整个大坝便被那如雪的花朵装点得如诗如画,浓郁的槐花香弥漫在空气中,引得蜂蝶纷飞。而通过古盘河上那座破旧的木桥,便能抵达知青点了。村西,与庄子紧紧相依的便是沙河。过了沙河上的黄龙桥,眼前豁然开朗,沃野千亩的西洼便展现在眼前。由于西洼是由古笃河长期淤积而形成的,当地人习惯亲切地称它为西河(huo)里。古盘河从几乎和沙河交汇的地方蜿蜒延伸过来,随后拐了一个大弯,斜庄就像被大自然温柔环抱的宝贝,安然地偎在这个大弯子里。村前是河,村西是河,村东也是河。河岸之外的无垠平原,像是为斜庄铺展开的一幅巨大画卷。如果把斜庄周围古盘河的这个大弯比作弓弯,那么村西的沙河恰似那根拉紧的弓弦。三面环水的斜庄,在这片广袤的平原上,就像一粒璀璨的珍珠,散发着独特的魅力。
如今,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片曾经生机勃勃的青纱帐已经消失不见。除了错落有致的道路、静静流淌的河流和坚固的河大坝,整个视野都被麦田所占据。晚霞如梦幻般的色彩洒在大地上,刚刚播下种子的麦田此刻像是一片深邃的海洋,又似一幅无比开阔、坦荡且令人心旷神怡的画卷。它又仿佛一片瞬间安静下来的大海,正朝着远方、朝着天际绵延起伏,与天地融为一体。
镇荣,这位曾经的解放军班长、文化干事,足迹曾踏遍半个南国,见过大海的波澜壮阔,领略过南国的旖旎风光。在他的心中,对祖国的大好河山充满了无限的热爱,而那首《我爱你,中国》,更是他心中永恒的旋律。
“我爱你中国,我爱你中国
我爱你春天蓬勃的秧苗
我爱你秋日金黄的硕果
我爱你青松气质
我爱你红梅品格
我爱你家乡的甜蔗
好像乳汁滋润着我的心窝
……
我要把美好的青春献给你
我的母亲,我的祖国
啊,我要把美好的青春献给你
我的母亲,我的祖国”
然而,在斜庄这片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上,曾经平坦肥沃的田野,如今却面临着诸多问题。镇荣不禁思索,如此肥沃的土地,如此富饶的自然资源,这么勤劳朴实的庄稼人,一年到头辛勤耕耘,为何却依然在贫穷的边缘挣扎?土地政策放宽后,三提五统取消了,农业税也免除了,还增加了小麦补贴,按常理说,人们应该更加热爱这片土地,努力去创造美好的生活。可现实却是,农村闲置的荒地越来越多。而且,社会倡导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带动大家共同富裕,可像绪生这种靠投机取巧、侵吞国有资产发家的人,或是像汪为那样凭借职权侵占集体财产先富起来的人,真的能先富带动大家后富吗?
从部队复员时,镇荣怀揣着宏伟的理想,以为这片广阔的天地定能让他大有所为。然而,残酷的现实就像一盆冷水,无情地浇灭了他心中的那团热火,让他陷入了深深的迷茫。尤其是吴竹一家的遭遇,彻底刺痛了他的心。自己身为至亲至近的家人,在他们被受苦难时却无能为力。又谈何为全村有所作为呢?这种无力的挫败感,时常让他自责不已,他觉得自己辜负了叔叔一家,也对不起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更对不起培养他成长的部队,还有深爱的林晓。
在无尽的思索中,只见一辆白色轿车在乡间公路上飞驰而来。车轮扬起的尘土,如一条黄色的长龙,在夕阳的余晖中追逐着轿车。轿车被晚霞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在原野上熠熠生辉。突然,轿车在吴竹的地头稳稳停下。
车门缓缓打开,一位身穿白色运动衣的女孩子轻盈地走了下来。在夕阳的映照下,她那青春靓丽的面容格外动人。她脚蹬白色的运动鞋,踩在田间的小道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她甩着马尾辫,径直朝着镇荣走来。
吴竹和镇荣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不由得直起身子向她望去。吴竹很快认出,来人正是害她家破人亡的汪绪生的闺女汪娟子。看到汪娟子,吴竹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暗自思忖:“这丫头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汪娟子见到吴竹,笑吟吟地问道:“嫂子,麦子种完了吧?”吴竹尽管心中有些不情愿,但出于礼貌,还是回应道:“快了。”说完,他忍不住追问:“有啥事吗?”汪娟子依然笑吟吟地答道:“没事儿,嫂子!我找荣哥有点事,你忙你的,我和荣哥说几句话就走。”
晚霞笼罩下的空旷田野里,汪娟子那秀丽的身影愈发显得耀眼。她乌黑的头发披散在稚嫩的双肩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格外迷人。她手中拿着一卷纸,脚步轻盈地朝着镇荣走来。
镇荣心中满是疑惑,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心中不禁犯嘀咕:“她找我干什么?”
汪娟子走到镇荣面前,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用那清澈如水的双眸凝视着镇荣。镇荣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注视弄得浑身不自在,心中纳闷不已。虽说自己是个大男人,但被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孩如此毫无顾忌地盯着,还真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不过,考虑到汪娟子毕竟是汪绪生的女儿,镇荣心里有些反感,但为了化解这份尴尬,他还是尽量用温和的口气问道:“找我有啥事吗?”
在镇荣的追问下,汪娟子终于开了口:“荣哥,我看你这么一天天的累死累活地拼命干活,你觉得真能帮得了吴竹吗?真能让吴竹一家过上好日子吗?”镇荣听了,心里有些不悦,忍不住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汪娟子并没有因为镇荣的质问而不悦,反而进一步追问道:“荣哥,你身上还有军人的血性吗?还有军人的胸怀吗?”
镇荣这下真的生气了,他厉声呵斥道:“汪娟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见镇荣动怒,汪娟子却丝毫不慌张,依旧柔声说道:“荣哥,你就是太沉不住气了,不等人家把话说完就动气,一点都没有军人的定性。”镇荣听到这里,暂时没有说话,而是用质疑的目光盯着汪娟子。
汪娟子自幼性格倔强,丝毫没有回避镇荣的目光,而是用一种略显居高临下的口吻说道:“荣哥,能不能格局大一点,别一门心思只想着救某一个人。你这个党员,曾经的解放军班长,文化干事,还当过村支部副书记,你为什么不想想如何拯救咱们整个村子,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呢?你难道忘了那句话吗?只有解放了全人类,最后才能真正解放自己!”镇荣被汪娟子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惊到了,一时间愣在了原地。不过,汪娟子说的这些事,又的确是客观存在的,虽然自己平日里对一些现象感到气愤,也真想带动全村富起来,也真正深入思考过,可是,这路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通呀。
在镇荣愣神间,汪娟子将手中那卷纸塞到镇荣手里,然后转身说道:“我这里有灵丹妙药,就是不知你有没有这个胸怀?想要绿水青山,想救咱们全村,随时可以找我!”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
汪娟子的一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镇荣的心上。是啊,这段时间他一心只想着帮吴竹摆脱困境,却忽略了整个村子的问题,甚至连自己当初当兵入党的初心都忘却了。这份愧疚让他陷入了更深的自责之中。以至于吴竹几次在他面前问话,他都回应得驴唇不对马嘴。走到村口桥头时,二先生和他说话,他竟然一句都没听见。
二先生见状,一把拽住镇荣,焦急地说:“镇荣啊,你快看看,村里出啥大事了!”镇荣这才如梦初醒,连忙问道:“村里出啥事了?”二先生一脸惊恐,嘴里絮絮叨叨地说:“报应来了,斜庄的风水坏了,‘武当派’死了!丁香死了!”镇荣心中一惊:“丁香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这二先生该不会又犯病了吧?”想到这儿,他急忙追问道:“您老说的是真的假的?”二先生用手指向村内:“你看看,大家都往单达家跑呢!”
镇荣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将农具递给吴竹说:“你先回家,我去看看”。随说着随朝单达家的方向跑去。他与单达既是发小,又是同窗好友,还曾一同担任过村两委的干部,又是乡里乡亲的,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得去看看。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自从去冬以来,单达家就怪事不断。先是一只老鼠,每到夜晚就悄悄爬到单达卧室的窗户上,不停地啃咬窗棂,“吱吱”声吵得单达和丁香整夜无法安睡。只要一开灯,老鼠便迅速从窗户上跳下;一关灯,就又爬上窗户,继续闹腾。多少天来,单达和丁香被折腾得身心俱疲,却又无可奈何。
单达是个有心之人,既然无法忍受老鼠的骚扰,便决定智斗老鼠。他将灯闸的拉线放长,再当老鼠啃咬时,他就悄悄溜到外屋,猛一拉灯,仔细观察老鼠的动态。经过几天的蹲守,他终于发现老鼠每次从窗户跳下时,总是落在窗下的同一个位置。于是,他特意准备了一个大大的老鼠夹子,到了晚上悄悄地将老鼠夹子放在了那里……
夜里,老鼠又故技重施,再次爬到窗户上,啃咬窗棂。听到动静的单达猛地拉亮了电灯,老鼠又如以往一样,向窗上跳去。老鼠对单达布下的陷阱毫无防备,正好跳到支起来张着口的老鼠夹子上,只听“啪”的一声,将老鼠稳稳地夹住。被夹住的老鼠“吱吱”叫着,极力地挣扎着。单达见状,心中大喜,赶忙叫上丁香,去收拾老鼠。
那是一只体型硕大的老鼠,虽然被夹住了,但却丝毫没有慌乱,反而用挑衅的眼神看着单达和丁香。丁香乍见老鼠那恶狠狠的眼神,吓得连忙往后躲,尖叫道:“你看这老鼠的眼睛,太吓人了!”单达也被老鼠的眼神激怒,他一把将老鼠装进蛇皮袋子里,轮起胳膊狠狠地摔向地面。老鼠在袋子里拼命挣扎、惨叫,可惜为时已晚。不一会儿,老鼠就被单达摔得血肉模糊。
处理好老鼠后,天色已经微微发亮,这一天正好是腊月二十三,小年。按常理说,解决了这只烦人的老鼠,单达和丁香应该松了一口气,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因为丁香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老鼠那双狡黠的眼睛盯着自己。而且,单达心里也有一种莫名的不安,总觉得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随着年味越来越浓,日子很快就到了年底。单达虽然满心忧虑,也让大年三十热闹的气氛冲淡了。年夜饭时分,一大家子人围坐在桌旁,欢声笑语,倒也有几分其乐融融的氛围。吃过年夜饭后,单达提前回到自己的小家,小心翼翼地捅旺了“憋来气”炉子,让屋子早早暖和起来,专等孩子老婆归来。
然而,当他捅旺炉子的时侯,却惊讶地发现锈迹斑斑的烟囱上缠着一条蛇。这冬季,大冷的天,正是蛇休眠的季节。尤其是这大年夜的,本不该有蛇出现。一见到盘在烟囱上的蛇,让单达的心瞬间跌入谷底。他冲动之下,拿起火钩子把半僵的蛇挑起来,扔到了东湾里。
扔下蛇,回到家后,单达越想越觉得不妥,心想:“这大年夜的,说不定这蛇是自家的财神呢,要是丢在湾里冻死了,岂不是折了自己的福分。”想到这儿,他又不顾严寒,打着手电,在湾边找到了那只半死不活的蛇,小心翼翼地把它拎起来,放进了自家的草棚子里的草窝里了。
由于心中忐忑,疑虑重重。又恐丁香多想,大年夜的,单达就将这事压下了。事后,一切都归于平静,一切安好。原本以为从此就平安无事了,可到了麦收前整理场院时,意外再次降临。在丁香去草棚子里抱麦秸时,正好抱到了那条蛇!蛇瞬间吐起信子,吓得丁香丢掉手中的麦秸,尖叫着跑出了草棚。从那以后,丁香便整天昏昏沉沉,有时候连饭都吃不饱,就睡着了。
为了给丁香看病,单达到处求医问药,大医院、小诊所都去了个遍,可医生们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无奈之下,大家都说是惊吓过度,魂儿丢了,于是又开始四处寻找收魂的人。麦收过后,几乎天天都请收魂的来帮忙,可丁香的状况依旧没有丝毫好转。
秋收结束后,有人告诉单达,未卜庄卜纪年的老娘特别擅长收魂,手法高明,百治百灵。反正也就几里路,于是,单达用自行车驮着丁香,抄了个近路,走过古盘河的破旧木桥,绕过傅滢的坟墓,直奔未卜庄而去。
卜纪年的老娘医术果然高超,一摸脉搏就说:“来得有点晚了,但还没事,只要用心施法,马上就能把魂儿招回来,以后就不用再找别人收魂了。”单达听后,喜出望外,待收完魂,千恩万谢后,又骑上自行车,驮上丁香,顺原路返回。
可到达古盘河边,准备过木桥时,丁香说自己困得实在厉害。单达便说:“这儿有棵青杨树,你靠着树歇会儿,我在这儿等着,等你醒了咱再走。”谁知,丁香靠上树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等单达上前拉动丁香时,竟发现丁香没了气息。
丁香的离去,让村里各种传言纷至沓来。有人说是因为单达在当支部书记期间带头破坏了斜庄的阴阳风水,遭了报应;有人说是因为单达干村支部书记时,霸占的宅基正好堵死了湾嘴子;还有人说,丁香的魂儿是被傅滢勾走了。一时间,各种流言蜚语布满了斜庄的街头巷尾。
处理完丁香的丧事,镇荣才想起了前天汪娟子递给他的那卷图纸。晚上睡觉前,他正准备静下心来查看图纸,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咚咚咚”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刺耳。镇荣心头一紧,忙问道:“谁呀?”随后,窗外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是我……”这寂静的夜晚,这幽幽的女声,加上刚刚丁香下葬的事儿,让镇荣不禁寒毛竖起。不过,好在他经过部队几年的磨练,很快就镇定下来。他小心地走到外屋,轻轻拉开门插,猛一开门。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猛地扑进了他的怀抱……
镇荣毕竟是当兵出身,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本能地进行了抵抗。在女子扑过来的同时,他用力推向了对方,一推之下,却感觉手掌触碰到了一片柔软,他赶忙缩手回推,但为时已晚,那女子怪叫一声,再次向他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