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生相伴的老同学
王慧仙
照片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泛黄,信件会因岁月的推移而散失,唯有与同学共度的岁月越长,友谊越显深厚。亲爱的同学,我们从学生时代携手步入职场,从甘肃偏远的乡村走到天津的海港,一路相伴,这份情谊如同陈年佳酿,历久弥香。
我们的小学时光是在各自的乡村度过的,彼此并不相识。直到考入初中,我们才在城里相遇,从温暖的小家庭走进了同样充满关爱的学校大家庭。这个大家庭里,有来自五湖四海的老师,以及全县不同地区的同学。起初,大家互不相识,但在求学之路上,在各位老师的辛勤教导下,我们各自努力学习,逐渐感受到了城乡之间的差异。城里的同学看不起土里土气的乡村同学,而朴实的乡村同学也对娇里娇气的城里同学心存偏见。
我们乡村同学之间,却互相学习、互相帮助,感觉你我志同道合。我们一起做作业,遇到难题共同探讨。一起上街购物,同住一个宿舍,共同做饭。不畏山高路远,我曾去你家玩耍,你带我上山折蕨菜。回校途中,我的脚扭伤了,你背着满满一竹筐做饭的烧柴、面粉、蔬菜和日用品,还扶着我艰难上山。那座山高耸入云,我们吃力地爬了一段坡,抬头仍望不到山顶,再坚持爬一段,依旧未至山顶。正如民谣所唱:“没良心的后山坡,上了一坡又一坡……”。
你也曾来我家做客,我小妹双目失明,你对她满怀同情,给她讲故事,带她出去玩。多年后,小妹还常问:“那个给我讲‘卖花姑娘’故事的同学,还会来我家吗?”久而久之,我们形影不离,成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朋友,情同亲姐妹。那时的你,美丽动人,瓜子脸形,白里透红的脸蛋,说话时总是笑眯眯的。班上有几位男生对你心生好感,常想找你玩耍。我内心暗暗有些嫉妒,你察觉后,担心我生气,便马上与他们疏远,这让我倍感欣慰。
1966年初三毕业时,正值文化大革命,你被推荐上了师范学校,而我因社会关系的影响,尽管立志要上大学成为一名牙科大夫,却只能回农村参加生产队的劳动。1969年,我姐从城里得知,1966年未能推荐上的学生可以复学。我交了记工员的手续,向学校校长表达了我的意愿:“要求和高一同学一起参加期末考试。”最终,校长同意了我的请求,但提出条件:“有一门课不及格就留级。”
回校前,我经历了三天的军训,随后是三天的期末考试。我借住在舅舅家,晚上猜题复习。考试当天,政治口试时,老师拿着厚厚一沓试题,而我没有任何复习资料。到校仅六天,不认识同学,劳动晒得皮肤黝黑,穿着简朴,自卑得不敢向同学提问。幸好,有位女同学答题出来,我鼓起勇气问她抽了什么题。她回答:“第一题是国家领袖都是哪几位?”我追问她的答案,她说:“毛、刘、周、朱、陈、林、邓。”接着,她又提到第二题:“四个大转弯是什么?”她讲解到一半时,老师叫到我答题,恰好是她提到的题目。最终,各门课我都及格了。我感恩命运的眷顾,也感激那位女同学。
那年回甘肃,本想亲自感谢她,遗憾未能联系上。我的好同学,告诉你,我高一只上了六天,高二上了一年,高三学制缩短,高二毕业后又因社会关系影响,未能分派工作,回乡担任民办教师。因社会关系影响,一直未能转正,直到1979年三中全会拨乱反正,重视表现后才得以转正。不知何故,你本应师范毕业后直接成为正式教师,却同样回村任民办老师。我们两家相距七八十里山路,交通不便,加上各自为争取转正而努力工作,只能过着“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生活,鲜少来往,甚至愚昧地不知打电话联系。

1976年,在县上一所中学的民办教师统一考试中,我挺着大肚子在二百多名民办教师中寻找你,而你也在人群中寻觅我。当你远远看见我时,立刻跑过来拥抱我,我们的激动情绪让周围的同事担忧我的大肚子。那次考试,我们幸运地未被淘汰。到了一九七八年的民办教师转正考试,我们成绩优异,满怀信心地认为,随着党的政策拨乱反正,注重实际表现,这次一定能顺利转正。然而,命运弄人,或许是被有门路的人顶替,我们竟因“身高短了一厘米”这一理由未能转正。我们已三十几岁,身高怎能再长?这不等于给我们定型了吗?我不甘心,前往州文教局理论,但最终被劝解,知道已成定局,只能继续努力,期盼下次机会。我于1979年转正,而你则是1981年。
1986年,我们先后从甘肃调到天津大港油田,同校任教。由于地方方言较重,担心影响主课教学质量,学校安排我们教副课,你教音乐,我教美术。从此,我们一起探讨工作,共享生活乐趣,回老家,外出旅游,形影不离。退休后,我们的来往更加密切。尽管两家相距一段路,但三天不见就如隔三秋,再忙也要串门,下跳棋,有时甚至通宵达旦。第二天回家,我儿子调侃道:“妈妈,夜不归宿,注意三纲五常。”
你血压不高,身材也不胖,怎么忽然就得了脑梗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在你生病期间,每次我回天津到家,总是急匆匆地来看你,进门第一句话就是:“我和你下跳棋来了。”开始时,你会自然地笑笑,握紧我的手,让我坐在你旁边说话。2017年过年在你家聚会时,你还能责怪洪学映没劝我吃饭。同年8月,我给女儿搬家时来看你,一口开水一口饭地喂你吃了五个饺子。我去北京临走时,给你喂了一个香蕉,那时你已经不能说话,但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我,手把我的手握得紧紧的,我能感觉到你心里明白,只是无法表达。我强忍着泪水与你告别。
我们原本计划2018年在北京过年时再来看你,已经买好了2月12日去北京的火车票。4号晚上,老乡发来短信说:“你走了。”我想回信问“你去哪里了”,一忙又忘了问。第二天早晨,老乡来电说你走了,当时我心如刀绞,泪如雨下,难以言表的痛苦涌上心头。我给儿媳妇打电话改票来天津送你,心中奇怪,难道是好同学你的灵魂在等我吗?

第二天送你时,我到你家,你女儿让我吃早点,我拿起一根油条吃着,看到孝子们下楼,老乡们都在你家,我觉得不对劲,便问:“我们怎么还不去啊?”他们回答:“不去了。”我气得边说边从楼梯上跑下来:“我从上海这么远赶来,送灵车怎么不让我去呢?”当我跑到楼下路边时,只有一辆小车缓缓驶过,我赶紧挥手拦下,让开车的人带上我追上灵车。到了殡仪馆,我跑进序幕大厅,刚好看到你躺在那里,你就像学生时代的你一样,瓜子脸,白中透红的脸蛋,闭着眼睛,仿佛在安详地睡觉。我悄悄地在你脸蛋上轻轻摸了摸,冰冰的,那一刻我才真切的意识到你真的走了,压抑的泪水瞬间奔涌而出,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洒落。幸好大厅里没人,我边抹泪边把想对你说的话全都说出来,这才心满意足。好同学,如果这次看不到你,我会遗憾终生,我总感觉是你的灵魂在等我。
亲爱的同学,在你与病痛抗争的一年零三个月的漫长岁月里,你真的是非常幸运的。据我所知,在这段时间里,你并没有遭受太多身体上的痛苦,这无疑是一种难得的福气。你的家人对你关怀备至,照顾得无微不至,无论你有什么需求,他们总是有求必应,竭尽全力满足你。为了更好地照顾你,尽管他们自己也需要工作,但他们还是特意请了一位专业的护工来协助老洪一同照料你。无论是你使用的轮椅,还是床上的铺盖以及日常所需的各种用品,无一不是采用了现代化的配置,确保你在病中也能享受到最大的舒适和便利。目睹你所享受的这一切细致入微的关怀和照顾,我不禁心生感慨,想象着如果真有灵魂存在的话,我们的父辈们若是得知你如今所享有的这份福分,他们该有多么羡慕啊!这份深沉的羡慕不仅仅是对你个人幸运的感叹,更是对生命关怀和亲情温暖的深切向往。
我遗憾的是:好同学,你给我说要来上海和我玩几天的,可被突然而来的病魔夺走了你的生命,我俩没有在东方明珠下留张影,没有在黄浦江边看看夜景,没有在南京路上品尝小吃……你说到没有做到,我怎么不遗憾呢? 
作者简介:王慧仙,退休教师。早年创作,发表过几篇作品,上海“母亲陵”曾获奖。近年,相继在《茌平文苑》发表散文若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