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浆凉粉
作者/赵旭生
到现在都还记得,第一次吃浑浆凉粉的情景。
我们家在县城西街,妈妈送我去幼儿园的路上,会途径一家很有名的凉粉店。
那家店的生意很好,店里人多得总是坐不下,很多顾客都会拎着店里多余的长脚凳到店外,把凳子当桌子用,然后蹲坐在一个更矮一点的小马扎上,呼噜呼噜地吸溜着凉粉,再配上螺丝边儿芝麻盖儿烧饼、双喜字大糖饼。
店里的凉粉有两种,一种是红薯粉做的凉粉,切成麻将牌儿大小一堆绿翡翠,放了葱花,蒜瓣儿,白芝麻,在炭火炉上的大平鏊子上炒了吃。一种是绿豆做的浑浆凉粉,用长刀切成菲薄瓷实的长条儿,在盘子里码成尖儿,放芥末水儿,芝麻酱,辣椒油凉拌了吃。妈妈先给我点半份儿炒凉粉,让老板多放油,葱花,在鏊子上焙得焦香,结一层硬壳儿才给我吃。
她自己总是点一大份儿浑浆凉粉,满满当当小山一样一大盘。我偷偷尝了一口,芥末冲得我差点灵魂出窍,鼻涕眼泪齐出。
“这是啥凉粉啊?真难吃!”妈妈被逗得咯咯笑,一边用纸给我擦去眼泪鼻涕,一边说我:“吃着自己碗里的,还偷吃着别人碗里的,受教育了吧?”
她有滋有味地吃完她那份凉粉,还要再点一个刚出炉的,螺丝边儿芝麻盖儿烧饼,用手把烧饼一圈圈儿一层层儿撕开,蘸着凉粉剩下的芥末芝麻酱汁,嚼得嘎吱响,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对那时的我们来说,凉粉并不是每天都能吃到的,只有月底发了工资的日子,妈妈才会带我吃一次。妈妈在城里的毛纺厂工作,她的手指总是伤痕累累,贴着一层一层的白胶布。
我上小学时,父亲从外地回来,落实了工作,家里经济条件一下子好了很多,妈妈带我吃凉粉的次数也多了,不记得啥时候,我也接受喜欢上了浑浆凉粉。
小学三年级时,我已经能吃一大份浑浆凉粉了。
初中时,也和妈妈一样,一份凉粉,再加一个烧饼。
到了高中,一份凉粉,一个烧饼,只能吃个半饱了,而妈妈,总是再分半个烧饼给我。
大学毕业后,再和妈妈一起吃凉粉时,猛然发现,她好像不吃烧饼了,凉粉也不再是大份了。
“吃多了不消化。”妈妈说。
一瞬间,我发现妈妈开始变老了。明明是同样的几十年光阴,为什么我成长的速度追不上妈妈老去的脚步?
我工作后,妈妈腿疼,我带她去医院。做完各种检查后,让她在门诊部坐着等我。我楼上楼下取各种检查报告单,和医生交流,取药,前后几个小时。
看到妈妈端坐在椅子上焦急不安地等着我,像极了我幼儿园放学时等待她来接我的模样,那一瞬间,那个曾经在我眼里精明能干妈妈,真的老了,我,早该是她的遮雨伞挡风墙了。“妈,好长时间没吃凉粉了,我陪您吃一口吧?”
医院门口的凉粉店里,我说:“老板,两份浑浆凉粉,芥末芝麻酱多放点。”
“给我来半份炒凉粉吧?凉的吃不动了。”妈妈说。
“老板,炒凉粉,麻烦您多在鏊子上焙会儿。”
“好嘞,焙出焦锅巴才香。”
凉粉送上了桌,妈妈并没有吃。
她问我:“啥情况啊,咋检查那么多项?那么长时间?”她大概猜到了情况不好。
“没啥问题,就是关节劳损,吃点药就好了……”
不敢正视,我低下头,挑了一大筷子凉粉送入口中……该死的芥末啊,又呛出了我的眼泪!
“慢点吃,你看看,那么大人了,咋还能让芥末呛着呢?”妈妈要用纸给我擦去眼泪,仿佛我还是那个上幼儿园的孩子。
…… ……
2008年,我35岁,妈妈,57岁。
那是她,最后一次吃凉粉。

主播简介:蓝雪,河北省朗诵协会会员唐山文促会朗诵艺术专委会会员,从事艺校管理工作,喜爱书法、音乐、诵读,用文字书写人生,用声音传递人间真情,用爱去感悟人间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