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芬芳
文/南黛
有些事物的去向你并不清楚。一片叶子或很多叶子的去向,你留意过吗?一只鸟、一朵云的踪迹你也不会特别地多看一眼。冬天带来了呼啸的北风、洁白的雪花,几个月后,它们又将到哪里去呢?还有白天明亮的光辉,到了晚上,便从我们眼前消失。总有些很平常的存在像那倒流的河水,不可思议。
就像你也不清楚,一位美丽、温柔的南方姑娘在北方的去向。
说到姑娘,南方人嗓音柔软,轻唤一声“姑娘”,每一个音节都叠印着深深浅浅的意味:宠溺的、尊贵的、骄傲的、喜悦的、爱慕的......十八年的窖藏,酝酿,哪件事情该做,什么地方拐弯,哪个路口暂停,甚至被一截横在路上的树桩绊了一跤,都在自己的掌纹里。譬如《雨巷》里的丁香姑娘,每年,都会与她重逢。因为,我的心经常在这个称谓上彳亍。
然而,这只是姑娘谱中的一位,很有限很有名气的一位。古典姑娘还有许多模样,正如我们的诗意之眼看见的那样,每片树叶,每条树枝都是一个景象。她们是爱情的化身,是个性的追逐者,是使命的盗火人。
无论多么甜美的东西,我都不喜欢吃得太多。只有爱情例外。假如你第一眼看见一个陌生的名字并对此开始了猜想,这将是一条通往爱情的隐秘路径。在我的观念里,这种类似于一见钟情的奇迹应该不至于眷顾我。可是,他果真走近我了!秋天,看上去倒像个神秘的魔法师。密语一动,“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为我送来了一位北方恋人。普洱茶是会走路的,别人不知道,可他知道。状似平和,实则糙厉;虽然野生,却蕙质兰心。弛放,浩荡,是有故事的女人,需要功力才能品出个中滋味。偏是淮河的水雄浑森淼,不解佳音。
向着爱情的顶峰攀登,必定会跌落,或者滑倒,那恐惧就如跌落时一样糟糕。享受爱情是一种令人愉快又有些苦恼的状态,我一定要为爱情付出点什么才能消除心里的焦虑不安。
也许,一棵蘑菇的去向你同样也不清楚。小的时候,老家山上的蘑菇很多。春雷响过头遍,蘑菇就一窝一窝地挤出地面。父亲来了兴致,便带我到山上捡蘑菇。上山的路,弯弯绕绕、反反复复、磕磕绊绊。等蘑菇端上饭桌,我已瘫到床上睡熟过去。越是美味的东西,越要俯身低处。高入云端,人所见遗。而抵达终点的路,也不是平坦笔直的。我与北方恋人,一在山之阴,一在山之阳。童年时的山路,从我们面前蜿蜒而过,绵亘至远处。
北方的亲戚特别多,尤其腊月间,赶集置办年货的,来拉家常的、一拨接一拨。作为媳妇,我长时间地在厨房忙活,等候各路亲戚安坐席上,笑品饭食。然后,陪坐一角,比闹钟还安静。需要定时才能被想起。
朋友就喧哗多了,起码比亲戚喧哗。冬天的北方一片萧旷、枯槁。看着孩子们在河滩上玩耍,听着未上冻的水流低吟。举目无亲,或受她的影响,或受我的感染。她来自洛阳,我来自大理。除了彼此,我们不希望有人知道这个。就当一个旁观者,默默地看着波澜壮阔的景象,对四周发生的一切怀着求索而急切的兴趣。
我们望见星星,拾到好看的落叶,闻到春天芬芳的气息,或听到画眉鸟唱歌就觉得高兴。或者交谈几个钟头消磨寒冷的时光。她谈的是洛阳的雪,她在雪地里刨红薯,然后在看守红薯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这一切也许对她不再重要,可是我很关心。和她交谈,我会忘记地点。
不知不觉,我发现自己喜欢聊天的对象,他们总是来自不同的异乡。他们也许会摘下一片树叶或一朵花,把它赠予我,让我去赞美。他们也会听我描绘大理的景致,不过吸引他们的是在风花雪月背景下摆着迷人姿势的大理。他们不是在听我诉说,而是作为美的猎奇者,为大理添彩。显然,他们在幻想自己就是风花雪月的男女主角。
强烈的想象往往具有这种本领。就像夸耀情人一样,我每次都会讲着自己的大理——他们感兴趣的还是自己的想象。那么,和情人们一样,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我和我的大理单独呆着。
姑娘如大理。姑娘如苍山上的遍地烂漫的茶花,香气漫过洱海。
我们每一个,身处异乡,被时间随意扔在某个角落。再娇弱的那枝,也只得慢慢伸出青葱的脑袋,扎根,在根须能及的周遭探取养分,慢慢活着。健康、快乐、亲人、爱人、事业、名利,如阳光、微风、细雨、清露……谁可以全部拥有呢?为了缺失的那部分,谁就会舍弃生命的风景而去赴死呢?
我们得带着什么都不缺的模样,抽青、拔节、在春日,逐茬迎接新生。
馨儿是个美丽的孩子,带着女儿上街,即使是朋友,也会觉着分明就是姐妹俩。毕竟孩子出生时,馨儿还是一名高二的学生。善的胞衣裹紧生命的种子,在她体内萌芽、生长。
养父母将身世告诉馨儿,点燃了青春期的疯狂。女儿的降临,让她分崩离析的世界,一下子单纯、明了起来,指向清晰。当我突发奇想,欲学中医推拿手法时,我唤馨儿“小师父”。
“小师傅”工作压力太大,只身往丽江去了。准备呆上一年,这一年,只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们相识的时候,是早春,腊梅开得繁盛、铺张。其他的色彩都收敛了,三季的绿都眠在树木、房屋、田野的苍茫之下。浑天浑地的灰与白,清简、高朗。
女人,你曾用美使我漂泊的日子甜柔,
也曾用纯朴的恩慈接受我到你近边,
就像那不相识的星星用微笑欢迎了我,
当我在凉台上独立凝望着南方夜晚的时候
火车停靠在大理站的时候,馨儿发信问我:“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午间,恰巧有太阳。我在步行,踩到了自己的影子,陌生、亲切。像是久别重逢的踉跄。亦步亦趋,影子忽而在前,忽而在后。我走得踏实,心头敞亮。
正如每一个人诗意勃发之时看见的那样,每片树叶、每条树枝都是一个景象。每一个姑娘都是一座王城。姑娘的行走,便是迁都之旅!从自己熟悉的地方到别人熟悉的地方,自己牵肠挂肚的事物成为别人眼中的烟云。来自四面八方的相思从深深浅浅的屐痕里,钻出地面,绣成姑娘衣襟上的花瓣。她们随身带着花瓣的馨香,带着天涯海角的春天。春天落在衣襟上,染上阳光的暖意。相思何妨闲?相思是姑娘们最年轻的容颜,她们把此作为美丽的追求。
距离是姑娘必须推着上山的巨石,却也像面包一样,是她们生活的附丽,并因此萃取出独特的味道。微风吹拂一丛紫罗兰,发出轻柔的声音,一面把花香偷走,一面把花香送达。
在与父亲通话时,我会承认自己的思念。即使看不见他的身影,我也在凝视父亲抽烟的神情。刚结婚时,以为婚姻便是我爱情的枷锁、我与父母之间的鸿沟。冬夏轮回,蒲公英的种子,就不再做玫瑰的梦。远方就像是千丝万缕织成的网,有好也有坏;如果我的希望不为我的失望抹杀,那我足够引以自豪;如果我的热情能够阻止我的思念,那我的思念便不会泛滥成灾。
同样蔚蓝的天空,群星闪烁,我抬头就会看到。我开始为这样的想法而陶醉,遥远的距离为此成为一只渡船,至于置身何处已无关紧要了。
[作者简介]:南黛,原名杨艳梅。云南大理祥云一中语文教师。作品散见于各类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