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壮乡"三月三"

文/郭茂丰

        一生踏遍万水千山，也曾览景无数，心中却有一个遗憾，始终未能如愿：以前也到过广西几次，不是早了就是晚了，总是与心心念念的闻名遐迩的“壮乡三月三”失之交臂。然而，有时“如愿以偿”却在不经意间来的那么突然：3月26日去梧州办事，事前没有任何消息，30日忽听酒店服务生闲聊时说到龙圩苍海湖的山歌对唱如何如何壮观、多么多么震撼！旁听的我瞬间兴奋起来，真是有福不在忙，此时我们正身在龙圩，那还迟疑什么？赶快行动起来了。

        行至江边时，恰逢暮春烟雨初霁。青石板路上蒸腾着糯米的甜香，忽闻远处传来铜鼓三通，声震层云。循声望去，骑楼城朱甍碧瓦间飘荡着五彩斑斓的绣球，恍然惊觉已踏入壮乡"三月三"的漩涡。

       龙圩古埠千帆竞发的盛景，此刻都化作节日的注脚。浔江两岸彩绸如瀑，壮家阿妹银饰叮当，鬓角簪着木棉花的艳红。江心浮起十二连舟，船头汉子赤膊擂鼓，鼓点应和着《布洛陀经诗》的古老韵律。忽有清越山歌破空而来："哎——江水蓝如绣娘裙喂！"岸边老者拈须而笑，用苍梧土话应和："这是刘三姐传下的调子哩。"宋人周去非在《岭外代答》中记载的"迭歌相和，含情凄婉"，此刻在山水间复活成流动的史诗。

        行至苍海湖畔，但见碧波潋滟处浮起十二座歌台，宛如瑶池仙苑坠入凡尘。白鹭掠过水面时，正逢壮家"勒脚歌"对唱开场。穿靛蓝土布衣的阿哥手执竹笛，与头戴壮锦方巾的阿妹隔水相和。笛声起时，阿妹的调子如春江涨潮："妹是山中一枝花哟，哥是蜜蜂采蜜忙；"笛声转处，阿哥的应答似金石相击："蜜蜂见花团团转呐，花遇蜜蜂朵朵香。"这般"倚歌择配"的风俗，倒与《岭外代答》所载"迭歌相和，含情凄婉"的古意遥相呼应。

       长街宴铺开十里锦绣，竹簸箕盛着五色糯米饭，宛如打翻了的调色盘。壮家阿公捧出雕花银碗，斟满用山兰稻酿的"峒中醇"："这是秦时马援将军南征留下的佳酿啊。"酒过三巡，忽见绣楼上的壮锦如霞光倾泻，三十六位梳着蜈蚣辫的姑娘抛出定情信物，金丝银线绣的并蒂莲掠过游人肩头。有位戴壮锦方巾的老妪拉着我唱起《嘹歌》，苍凉的调子里藏着"壮家本爱唱歌圩，唱得情投意合才会嫁"的古训。

       暮色初临时分，苍海湖畔的芦笙台忽然响起《八音》古调。壮汉们手持青铜师刀，踩着禹步跳起傩舞，青铜面具在夕照中泛着幽光。二十四名红裙少女踏着象脚鼓的节奏旋入人群，银链缀成的流苏扫过游人衣襟，恍若当年冼夫人练兵时的"锦衣队"。忽闻湖心传来壮语吟诵："尼的呀，青山不墨千秋画；尼的呀，绿水无弦万古琴。"这《尼的呀》合唱刚起，对岸渔火中倏然跃出百盏荷花灯，每盏灯上都写着句《越人歌》："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暮色四合时登上火山云峰，俯瞰万家灯火汇成星河。晚风送来《布洛陀》的吟诵："当初天地混沌，伏羲兄妹造人烟。"这跨越千年的歌谣，与江面漂浮的荷花灯相映成趣。突然懂得为何韦应物在此留下"遥闻风俗淳，渐喜语音同"的感慨——原来壮乡的歌圩里，分明流淌着《诗经》"琴瑟友之"的雅韵，回荡着楚辞"九歌"的遗响。

        归途拾得一片枫叶染就的壮锦残片，上面依稀可见"哏嘹"二字。这既是壮语"你好"的音译，又何尝不是对这场不期而遇的礼赞？当现代霓虹与传统歌谣在浔江畔交融，方知"大地飞歌"四字，早被韩愈"曲江水满花千树"的意境道尽，又被壮乡儿女用五色丝线绣进了永恒的春光。 

作者简介:

       郭茂丰，自由撰稿人。曾任电力行业报记者多年，在各类各级报刊杂志及微信平台上发表通讯、小说、散文、游记等作品三千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