苜蓿香里    馍香流年

                 文/祁永红（甘肃）

“春日迟迟，采蘩祁祁。” 当料峭的春风悄然褪去冬的凛冽，温柔地拂过大地的每一寸肌肤，乡村便从沉睡中缓缓苏醒，宛如一位刚从甜梦中醒来的佳人，带着惺忪却又满是希望的眼神，打量着崭新的世界。而那片苜蓿地，恰似佳人眉梢间一颗灵动的痣，在春光里熠熠生辉，成为乡村田野间最迷人的景致。

盼望着，盼望着，苜蓿生长的季节终于来临。走进田野，仿佛踏入了一个被绿色渲染的梦幻王国。苜蓿们像是一群活泼的小精灵，挨挨挤挤地铺满一地。它们从褐色的泥土中探出脑袋，好奇地张望着周遭的一切。那嫩绿的叶片，在阳光下闪烁着生命的光泽，仿佛每一片叶子上都跳跃着春天的音符，在诉说着大自然的蓬勃生机。凑近细瞧，叶片上还挂着昨夜残留的露珠，在初晨的阳光中折射出五彩的光芒，恰似细碎的水晶，又似老天爷洒下的点点碎钻，镶嵌在这绿色的绒毯之上。

我们挎着竹篮，小心翼翼地穿梭在苜蓿丛中，生怕惊扰了这些可爱的小生命。手指轻轻触碰那柔软的茎，指尖传来的是一种细腻而又充满生机的触感。稍稍用力一掐，鲜嫩的苜蓿便带着清晨的露珠，落入篮中。这看似简单的动作，却充满了对自然馈赠的珍视。每掐下一株苜蓿，都像是与春天进行了一次亲密的握手，传递着彼此间的信任与默契。此时，微风轻拂，送来阵阵苜蓿的清香，混合着泥土的芬芳，令人心醉。那股清新的味道，顺着鼻腔直抵心肺，仿佛将一冬的沉闷都一扫而空。不禁让人想起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的田园之景，我们在这方天地里，与自然亲密相拥，忘却了尘世的纷扰与烦恼。

随着竹篮逐渐被装满，我们满载着春天的馈赠回到家中。将苜蓿倒入水盆，清水瞬间被染成了淡淡的绿色，如同春天的色彩在水中晕染开来，恰似一幅天然的水墨画。细细地清洗，慢慢地择去残叶，就像在梳理春天的脉络。每一片叶子都被温柔以待，仿佛它们不是普通的食材，而是承载着春天记忆的珍贵信物。洗净的苜蓿切成碎末，那浓郁的绿，仿佛浓缩了整个春天的明媚，绿得发亮，绿得耀眼，仿佛能滴出水来。

接着，请出面粉，让它与苜蓿末相互交融。面粉如雪，苜蓿似玉，二者相遇，宛如一场美丽的邂逅。双手在面团上轻柔地翻动、按压，似在与春天握手言欢，又似在编织一个关于生活与美好的梦。面团渐渐变得温润而有韧性，透着一股清新的苜蓿香。这香气，是自然与生活的完美融合，是岁月里最质朴的味道。它不像昂贵香水那般浓烈刺鼻，却如一位温婉的邻家少女，散发着淡淡的、却又让人难以忘怀的气息，萦绕在厨房的每一个角落，也萦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把揉好的面团做成馍的形状，放入蒸笼中，炉灶里的火苗欢快地跳跃着，像是一群热情的舞者，为这场美食的诞生而欢呼。不多时，热气在厨房里弥漫开来，那股混合着面香与苜蓿香的味道，悄悄地钻进每一个角落，勾起心底最温暖的记忆。“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此时，这小小的厨房，便是幸福的发源地。那升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却清晰了心中关于家、关于温暖的轮廓。

终于，馍出锅了。揭开锅盖的瞬间，那股带着春天气息的热气扑面而来，痒痒的，却又让人满心欢喜。白绿相间的馍，一个个乖巧地卧在那里，像是春天写给生活的诗。它们静静地等待着人们去品尝，去感受那份来自大自然与生活交织的美好。咬上一口，春天的味道在舌尖上绽放开来，满是清新与满足。那口感，软糯中带着苜蓿的清爽，面粉的醇厚与苜蓿的鲜嫩相互映衬，在口腔中奏响了一曲美妙的交响乐。

孩子们总是最迫不及待的。他们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围着刚出锅的馍蹦蹦跳跳，小手指不住地指向那冒着热气的美味，嘴里还嘟囔着：“我要吃，我要吃！” 大人们笑着嗔怪，却也赶忙掰下一块，放在嘴边轻轻吹凉，然后喂到孩子嘴里。看着孩子们鼓着腮帮子，吃得狼吞虎咽，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整个屋子都被快乐填满。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绽放的花朵，纯真而又灿烂，让人忍不住也跟着嘴角上扬。

而老人们，则坐在一旁，眯着眼，慢慢咀嚼着馍。那熟悉的味道，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深处的大门。他们仿佛又看到了年轻时，在同样的春天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分享着简单却又无比珍贵的快乐。那些过往的岁月，伴着苜蓿馍的香气，一点点在心头浮现。也许，他们想起了自己儿时跟着父母在田野里采苜蓿的情景，那时候的天空似乎格外湛蓝，阳光也格外温暖；也许，他们想起了自己成家后，为家人制作苜蓿馍的忙碌与满足，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每一份情感都真挚而深沉。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苜蓿馍的香气似乎并未从记忆中淡去，反而愈发萦绕心间。当夏日的蝉鸣在枝头喧嚣，偶尔也会怀念那春日里的苜蓿馍。怀念田野里的清新，怀念劳作时的专注。于是，即便不是采苜蓿的好时节，也会去菜市场寻一些嫩绿的蔬菜，试着复刻那份独属于春天的味道。

将蔬菜洗净、切碎，与面粉混合的过程中，仿佛又回到了那间充满阳光的厨房。蒸汽升腾，一如往昔。当新做的馍出锅，虽没有春日苜蓿馍的那般独特韵味，却也带着一份对过往的延续。傍晚，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月光如水洒下。桌上摆着新做的馍，孩子们依旧充满期待，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味道。大人们微笑着倾听，分享着生活里的点滴琐事。老人们则抬头望着夜空，想着岁月流转，这简单的食物却始终串联着一家人的情感。

在这样的时光里，苜蓿馍已不仅仅是一种食物，它更像是一条无形的纽带，将家人的心紧紧相连。无论季节如何更替，无论生活的脚步走向何方，只要有苜蓿馍的存在，那些关于春天、关于爱的记忆，便永远鲜活，在岁月的长河里熠熠生辉，温暖着每一个前行的日子。

后来，孩子们渐渐长大，离开了家乡，去追寻自己的梦想。但每当春天来临，苜蓿生长的季节，他们总会在远方的城市里，想起那片田野，那篮苜蓿，还有那香气四溢的苜蓿馍。那记忆中的味道，如同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他们的心，让他们在忙碌与喧嚣中，始终记得回家的路。

而家中的大人们，依旧会在春天里去采苜蓿，制作苜蓿馍。他们知道，这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更是为了传承那份家族的情感与记忆。当新的生命诞生，当小孙子、小孙女睁着懵懂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一切时，他们会耐心地讲述着关于苜蓿馍的故事，从田野里的采摘，到厨房里的制作，每一个细节都绘声绘色，仿佛在编织一个关于家族、关于传统的传奇。

随着时代的发展，乡村也在发生着变化。田野里的机械化设备逐渐多了起来，曾经靠人力采摘苜蓿的场景或许不再常见。但苜蓿馍的制作工艺，却依然在老一辈人的坚守与新一代人的学习中传承着。它像是一颗闪耀的星星，在时代的浪潮中，始终散发着独特的光芒。

在那些农闲的日子里，邻里之间也会互相分享苜蓿馍。你家的馍带着淡淡的花香，我家的馍多了一丝别样的调料味。大家围坐在一起，品尝着彼此的手艺，交流着制作的心得，欢声笑语回荡在乡村的上空。那不仅仅是食物的分享，更是情感的交流，是乡村邻里间那份淳朴情谊的体现。

当秋天的金黄染遍大地，落叶纷飞，人们在享受丰收喜悦的同时，也会想起春天的苜蓿馍。那是一种跨越季节的思念，是对生命轮回的一种深刻感悟。在冬天的炉火旁，一家人围坐，回忆着春天的苜蓿采摘，夏天的复刻尝试，秋天的丰收喜悦，那些与苜蓿馍有关的点点滴滴，如同温暖的炉火，驱散了冬日的寒冷。

苜蓿馍，它是乡村生活的一首赞歌，是大自然与人类和谐共处的结晶。它见证了岁月的变迁，见证了家族的兴衰，见证了乡村的发展与传承。每一口苜蓿馍，都饱含着生活的酸甜苦辣，每一次制作苜蓿馍的过程，都是对过去的缅怀与对未来的期许。

在漫长的岁月里，苜蓿馍的香气，会一直飘荡在乡村的上空，飘荡在每一个游子的心头。它是记忆的锚点，是情感的寄托，是无论走多远都无法忘怀的家乡味道。它让我们明白，生活的美好往往藏在这些看似平凡的事物中，只要用心去感受，去珍惜，便能在岁月的长河中，收获满满的幸福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