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分家
侯俊英
一九五九年至一九六一年,也就是自然灾害的那三年,不是大旱就是水淹,全国的农田连续遭受大面积的自然灾害,颗粒无收。导致粮食和副食品短缺危机,面临建国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困难。
一九六一年,我七周岁。清楚地记得全村家家户户吃糠咽菜,棉花籽放到碾子上挤一挤,攥成团子用来充饥。甚至勒草种和树叶,槐叶榆叶成了抢手货。树叶子薅光了,就扒榆树的皮。能吃上几片地瓜干,就觉得非常地奢侈。就这样还是饿死了不少的人。
这消息不胫而走,传到了哈尔滨大姨奶奶那里。一纸“姐姐病危”的电报送到了我奶奶手里,奶奶接到电报哭成了泪人。奶奶姐妹三个,她排行老三,两个姐姐无比的宠爱。多年前,大姨奶奶举家去了哈尔滨姨爷爷工作的地方,二姨奶奶体弱多病,英年早逝。大姨奶奶担心奶奶在关里饿死,所以发了病危的电报把奶奶骗去哈尔滨。这是奶奶回来后我才知道的。奶奶接到电报的第二天就瞒着我,让父亲借了队上的小毛驴,套上地排车去了城里汽车站。父亲回来才告诉我,说奶奶去哈尔滨看看姨奶奶就回来,这两天让爷爷和我跟着他们吃住。我信以为真,不就是两天吗,懵懵懂懂的就搬到父母亲的家。本来我和爷爷奶奶三口小家,又和父母、还有两个弟弟妹妹成了一大家。
谁知奶奶这一趟哈尔滨之行,一去就是一年多,我都上二年级了奶奶还没回来。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的日子里,小小年纪的我总觉得很别扭,还有点“寄人篱下”的感觉。放学后除了看弟弟妹妹,还要帮母亲干一些家务。印象最深刻的是大冬天的,要到水坑边上,砸开薄冰洗妹妹的尿布,冻得手红肿胀疼。好想奶奶啊,奶奶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歪七扭八地写了几行盼奶奶回来的只言片语,因为手里没钱,也无法寄出去。三分钱一张邮票,谁买的起啊!只有把写好的信藏在粗布书包的最底层。这封不是信的信,不知大舅怎么发现的,传的姥姥家大半个胡同,都知道他外甥女二年级就会写信。
有一天中午放学后,走进大门口就看见院里的枣树上,拴着一头毛驴,靠厕所放着一个地排车。是不是家里来了远道的长辈亲戚啊,我捏手捏脚地往屋门口走着,听到了屋里面有大人的说话声。我刚要往屋里探头探脑的瞧瞧是谁来了,恰好被父亲看到了我,父亲说:”快进来吧,你奶奶从哈尔滨回来了。”我惊呆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低着头,扒着门框就是挪不动腿。奶奶喊了一声“大妮儿!”我头也没抬就钻进了奶奶怀里,眼泪扑簌扑簌地掉在奶奶的衣襟上。奶奶说是牵挂着我才回来的,我哭得更厉害了。午饭后,奶奶当着我父母的面说:“我和你爹自己过惯了,我们还是分开过吧。”父亲问到:“那大妮儿呢?”奶奶说:“让她自己选。”我没等奶奶把话说完,就抢着说:“我跟奶奶过。”父母对视了一下,也没说啥。我很害怕父母留下我,于是,一手拽着奶奶,一手拎着书包,很开心的和爷爷奶奶回到了之前的老屋。
那晚我很兴奋,听奶奶讲她这一年多在大姨奶奶家的故事。其实那年奶奶才四十七岁,姨奶奶家的表叔还在厂子里给她找了个活干,管吃管住,衣食无忧,每天还有鸡蛋吃。奶奶还说,要知道大姨奶奶有病是骗人的,就把我也带了去,可以多住几年,等关里生活好了再回来。我听着听着打起了瞌睡,应该是大半夜了吧。但还懵懵懂懂的听到奶奶说的话:“你兰姑姑,是护士,给病号打针......”“你大姨奶奶那里鸡蛋吃不完,要是把你带了去就好了,我也就不慌着回来了......”
那次分家还有一段不愉快的记忆。我和爷爷奶奶生火做饭没几天,不知什么原因,父亲又反悔了,追着我喊,不让我跟着奶奶过,让我再去他家里。我记得是那天在自家的自留地里干着活,父亲手里拿着一个大坷垃,举得高高的,一边喊我,一边跑着朝我扔过来。我拼命地跑啊,抄近道跑回了家。真吓坏我了,晚上做噩梦哭得稀里哗啦。奶奶问怎么了大妮儿?我从噩梦中猛然惊醒,边哭边说:”我爹打我,不让我跟着您过。”奶奶听了后,第二天就去和父亲“算账。”奶奶太溺爱我了,父亲可能也是怕奶奶把我宠坏了学不出好,才做出那样的举动。可我是奶奶四个半月喂养大的,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感情是常人不能理解的,我是铁了心的跟奶奶一起过,八台大轿也抬不走我。
所以,这是我打记事起,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分家,并且是跟自己的父母分家。其实,在我四个半月时已经和父母分家了,只是那个时候还处在”萌芽”状态。
和父母的感情,从此扼杀在摇篮里了。

作者简介:侯俊英,热爱文字,热爱生活。喜欢观察人生百态,记录心路历程。人生格言: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