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永远定格在三十七岁那一年。
那一年,我还不到十岁。
回忆里的母亲,真真就是电视剧里中年妇女的模样,留着齐耳短发,穿着朴素布衣,勤俭持家,任劳任怨。
幼时的我,最大的特长便是能哭。因是家里排行老幺,有着得天独厚的专宠,所以爱哭便成了我的标配。那时候,经常是我的哭声和母亲的骂声混成一片。当时的我非常不能理解,为什么母亲不能象父亲对我那样的宠爱与包容呢?便觉得母亲应该是不喜欢我的吧。记忆中的整个童年都是在与院子里的小伙伴疯玩、和哥哥姐姐们的嘻笑吵闹中度过的,与母亲之间的触感不够深刻,模糊在记忆里的只有一些甚微碎片。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她,飘至天堂,我,遗落人间。
母亲的突然离去,让整个家陷入无底深渊。年少无知的我当时还不明白与母亲的这一别,将会是再无归期。直到日后才让我渐渐明白,原来:每日的饭菜要有人做才有得吃,每天的衣服要有人洗才有得穿,家里的地要有人扫才会干净......奶奶和外婆相对无言的泪水,爸爸整日的满面愁容,还有不懂事的我们已不再吵闹,只剩下寂静中的惶恐与沉默。
那段时光,对母亲的记忆仿佛洪水突然袭来,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晰。脑海中的胶片也开始不断回放:母亲为我洗头洗澡洗小花脸;为我缝补破洞的衣服和帽子;带我去商场买漂亮的小裙子;给我做爱吃的米粉小团子;用可爱小猫图案做的手工小布鞋,还有曾经让小伙伴们羡慕了很久很久,用好看绸缎做成色彩缤纷独一无二的书包;甚至有一次,她亲手给我剪了一个“锅盖”头,让爱美如命的我对着镜子久久地哭了整个下午,母亲好气又好笑地把我抱在怀里哄了一宿......
往后这种对母亲的每每思念,都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出现:天空的云朵上,空旷的野地里、喧闹的人群中、安静的课堂上、某一篇课文或者图画,甚至是某位不相识的人的一个表情......从此害怕看到别的母亲牵着孩子的小手,害怕看到同学们放学后蜂拥奔向母亲的怀抱,害怕看到相识的大人们,对我投来他们认为同情与慈悲,却让我深感卑微和刺痛的眼神......
没有母亲的童年是黯淡无光的,常常感觉自己活在一片灰蒙之中。后来渐渐成年,有了工作,有了婚姻,有了自己的孩子,生活开始慢慢有了颜色,不经意才发现,并不是所有母亲的爱都如诗歌中的那般细腻与感人。在那个物质溃乏的时代,生活的全部都是烟火,我的母亲就是那个时代的典型,整日把自己套牢在所谓的贤妻良母的怪圈里,侍奉长辈,尊重丈夫,教育子女,家里的柴米油盐与人情世故,无一缺她不可。她的人生信仰便是为所有人付出,唯独没有她自己,她的价值便是无休止的奉献和忍耐,直到生命的尽头......
她的爱不会出现在诗歌里,但会出现在我们的记忆里:是我们在外面玩成泥猴子的时候,转身就能看见厨房的炊烟袅袅;是我们上学的路上不经意回头,看见母亲站在坡上向我们挥手示意千万不要迟到;是夏夜里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聊天,母亲拿着蒲扇为我们驱赶蚊虫;是逢年过节我们人人都会有一身新衣新鞋穿出去找人炫耀;是前屋后院有西红柿与黄瓜飘来的果香;是家里的人来客往与笑声不断......
如今的我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在我内心,从来觉得母亲的这个称谓,不太适合当今的社会,并非不潮流,而是配不上。母亲的时代,是隐忍、是付出、是奉献、是无悔,是我们永远做不到的默默无闻和心甘情愿。我的母亲,一生都在缺失自我中度过,这才是让我心痛到致极的地方。她短暂的一生,无助的承受与盲目的随从,是她的不能自拔,亦是我的无法理解。后来我常常会想,如果母亲活在这个时代,她的人生应该会是另外一番景象吧?她的生命里不仅仅只有我们,应该也有诗意与远方吧!
昨晚又梦见母亲,梦里四周灰蒙蒙一片,母亲的脸出现在浩瀚而遥远的星空,她仿佛从云堆里走下来,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但终于她是向我走来了。她浅言温语,娓娓细诉.....奈何我一句都不曾听清,但她和风细雨的模样,犹如微风拂过心田,给我带来无尽的安宁。
醒来辗转反侧,恍然间,发觉自己人生过半,已然过了当初母亲的那个年纪。这一路走来,看过的风景皆已模糊,经历的事情也逐渐淡化,唯有母亲的笑容,越遥远却越清晰。多少次,想静下心来用我的笔尖来赞美与歌颂这份无以回报的母爱,但每每提笔,却想不出任何的毫言壮语。只因母亲的平凡,就象山坡上那一丛在春天悄悄发芽 ,在夏天默默青翠,在秋天渐渐枯黄,在冬天慢慢腐烂的小草。
我想念她,但我不会是她。
作者简介:熊慧青,企业搬砖人,爱好文学、音乐及一切美好事物。希望通过随心的笔尖来传递能量,也期待结识更多的优秀文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