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子 雪 40*50 布面丙烯 2025
暮秋，吊丧帖
柿子树叶纷飞，光秃枝丫
伸向破败屋檐。柿子低垂
脸上写满谦卑
长满荒草的院子，在一阵
稀碎鞭炮声中，炊烟
又爬上了屋顶。儿孙们都回来了
头戴白帕，腰系麻绳
于杉木棺材前长跪不起。颈缠金链的媳妇
狠狠挤出几滴眼泪
白幡，飘悬在
最高那棵柿子树上。柿子已经落尽
几只乌鸦，蹲守黄昏
唱着听不懂的歌
一夜大雨，淋湿青山
青山雾罩重重。早起的村夫
穿好厚衣裳，有些冷
无法替代。只有柴火从灶膛窜出来
温暖方可继续，生活方可继续
2024.10.19修改
见谅
不要怨恨明月，它照江海
也照沟渠。只是自己不得意罢了
它也有阴晴圆缺，雪地上的影子
仿佛旧梦。不要把一个人想得特别美好
红颜似灯盏，照亮的
何止是你。经年的良辰、美景
皆为虚设，一生追逐
像半截灯芯。风吹灭烛火
明月高悬天空，像一段
偈语。像爱而不得
2024.10.20
霜降日书
霜降日，无事。暮晚迟迟
燃香，煮一壶白茶，放两片老陈皮
顺气。释心中块垒
这世道何须叹息，无非是
昼短夜长。无非是一层层薄霜
像盐，穷人无法取用
善良与卑微都会消失。失望也会
久久积累在心底，循环播放一首旧歌
唱的却是自己。香将燃尽
执念越来越稠密，怎样才能
放下呢。打开窗户
在落日的倦怠中
触摸到，天空朽坏的气息
2024.10.23
旷野书
近日，常临旷野
与荒草为伍。我为这冒失的插队
感到不安，除了沉默
已找不到理由消除误会。小心翼翼地
站在它们中间，风
把木讷之心越吹越凉。满山遍野的荒草
没有穷尽，来来回回的风
没有穷尽。回首前路
左右摇晃，从未思考过
为何一直停在原地。像很多人
一生如风中烛，不明、不灭
却照不亮暗夜
可荒草也一直停在原地，岁岁枯
岁岁绿。早已顺从了命运
我为何还有失望，还不甘心
2024.11.05
立冬日，访东山寺记
古柏参天。经幡随风摇晃
悬崖与梵音，缓慢对峙
松鼠于青杠树枝丫间
来去自如，瞪着深蓝色眼睛
瞪着陌生香客。悬崖之下
高楼如危，喧嚣而纷乱
庙堂庄严。佛像已镀金身
惟印师父僧服干净，虔诵金刚经
见我入大殿，起身
双手合十相迎
他话语急促，宏亮，浓浓湖北口音
说东山寺，明万历年间建立
至今已四百余年。寺前古柏可作证
风越吹越急。惟印师父
却越说越慢，说往事、佛理
说我心即佛。凡带“的”字的什物
皆为虚空，如肉身，如衣饰
生、住、异、灭谓之本相
而诸法空相。一切妄念、执著
“不过世事一场大梦，人生
几度秋凉”
天色渐暗，县城亮起万家灯火
每一盏都带着俗世温度。东山寺
已隐入暮色，晚课钟声
也穿过了人世多余的羁绊
2024.11.06
梧桐，更兼冬风
爱一个国家，太奢侈了
要历经多少次背井、离乡。惊回首
依然意难平
爱一座城市，要简单一些
有一套房子，或一个心上人
就可以。城市不用太繁华
房子不用太大
三五知交足够。闲暇时饮酒
聊少年任侠平生愿，青年
情多累美人。也聊当下明明心不甘
却轻易与现实达成和解
如果还有一条悬铃木高大，一眼
望不到头的路。以供凭吊自己也曾长久运交华盖
会更圆满，就不会抱怨
冬风吹梦醒。叶子枯黄的速度
快过了中年衰老的速度
2024.11.16
在冬天
我无法拒绝炉子，像无法
拒绝烈酒一样。炉子能奉献温暖
不用理会煤，老是黑着脸
烈酒给予的可能是冲动。哪怕我已经
无数次按住愤怒，也可能
给予的是激烈。哪怕早已谢绝了出走
谢绝了一见钟情
在隐隐作痛中苏醒。我无法拒绝
满目枯萎，荒草铺遍底层人的命运
挣扎、摇摆，尽皆徒劳
几棵红枫，点缀灰蒙青山
也落入俗套。落入冬天既定走向
风吹群木，穿林打叶声莫听
我只想和所有落叶一起，有惊无险地
走完一生。不言飘零似客心
来路即归程
2024.11.21
清晨，碎叨词
清晨醒来，删除昨晚
喝醉的酒。朋友圈里
负能量信息也删掉，使自己像一个正常人
窗外依然下着冷雨。妻子早早
送孩子上学、上班去了
小区清洁工，准时清扫5号还房小区
我还不想起床，起床能干什么
没工作不用朝九晚五
把自己磨成一颗打滑的螺丝钉，还被人用
电钻
机械地拧紧。安心做一滩
无人扶上墙的烂泥，拒绝互害
也拒绝被指东打西。这样挺好
不用考虑前途、未来，国家那么大
自有人操心。不抱怨、不起哄
顺从生活，寒风穿过窗户
那就关上窗户。温暖是一个褒义词
如何使用都没问题，这让我
又想起了很多往事。识海里的冲突
藏得很深、很隐秘，那些渐行渐远的故人
一厢情愿的爱情，如风中桐叶
飘零殆尽。还有什么事物
能打动一个中年懒汉，还有什么声音
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像寒号鸟
一声声嘀咕，终难逃冻僵的厄运
22024.11.26
斗柄北指时
那些年经历的苦难。不可完全
归咎愚昧，那么多人
那么多苦难。一茬又一茬
循环往复，逆势而行者
集体吞下炭火。烫坏了喉咙
然后学会沉默
我是其中心志不坚那个，于沉默中
无止寻求寄托。仰望星空
顺从天权星的指引，巡游群峰
飞沙岩终年高耸入云。把白雾
撒满村庄，喂养贫困
贫困竟使人清醒。我从未敢否认
像一条小河奔腾不息，越过中年
陡峭的悬崖。渐渐趋于平稳
渐渐放下理想，接受了北斗七星
运行的时令。无力改变现状时维持现状
无力对抗天意时，臣服天意
人世种种，不过肉身
山川万物，皆为经书
2024.12.03
事与愿违
李耳说，所有事与愿违
都是自己用力太过。王阳明说
事与愿违，更能成就自己
如来说，所有事与愿违
都是另有安排。崖壁挡住了流水
流水选择摔碎或绕过，山峰挡住去路
只有愚公选择移山，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树挪死人挪活是一种哲学。俛仰
需要一个人历尽悲欣，想了又想
像盆景长成园丁想要的模样。像囚徒接受改造
狮子顶绣球，白虎钻火圈。落水者
抓住一根虚幻的稻草，发誓接受
所有事与愿违。明明心不甘
明明意难平，明明似飞砂
拼命风中转
2024.12.20
书上说
一个穷人，把米竹
酢浆草、铜钱草囚禁在冬天
简陋的书房。看它们绿意盎然
毋须体验凋零
是否违背了自然规律
而有伤天和。一个国王
把子民桎梏于浩瀚的信息茧房
任他们虫子般挣扎、互害、狂欢
算不算暴君。书上说万物有序
天道好轮回，可江山辽阔
映照帝制。一株草
重复千亿次命运，多么卑微
而穹顶之下皆蝼蚁。谁也破不开壁垒
如笼中鸟，瓮中鳖
也像工具人，祖祖辈辈修筑长城
抵御外辱。书上还说你心中的敌人
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2024.12.30
陈润生，男，仡佬族。1977年生于贵州省道真县三桥镇北园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有诗发《诗刊》《民族文学》《十月》《山花》《诗潮》《青年作家》《星星》《草堂》《解放军文艺》等刊物，著有诗集《北园村》。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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