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诗词文学社在线作家：
章跃明
小说《坡下人家》
作者/星语（安徽）
坡上坡，梯田茶树几百亩。坡下坡，红杉树林掩村落。肩上荷，弯曲几道出村廓，集市赶鲜货。
皖南丘陵毗邻大山，植被茂盛鸟语欢林溪河清澈。这里曾是新四军打过游击的地方，迄今的村庄大道前还竖有“红色革命老区”的石碑。一条条弯曲的村路宛如溪流，汇集于318国道。坡下住居着上百户人家的溪甸村，在翠竹和红杉树的遮掩下时隐时现，袅袅的炊烟和云天接吻，淡淡的晚霞与山水辉映。鸡鸣间犬吠过路人，柳傍池塘迎送春夏秋冬。王维的“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仿佛是这里的真实写照！
一半山来一半坡，山坡牛羊肥料多。在穷困的年代，地里的庄稼全凭农家肥，村民们靠些山货土特产及副业收入，换取零钱贴补家用。眼下发展才是硬道理，随着市场经济的拓深，转变了人们陈旧的以农为本的理念。溪甸村的年轻人几乎出门在外，搞装修的做生意的，在大城市长年打工的，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的人在外地买了房子，有的到年底才回家一趟。
胡有财从集市售完茶叶、木耳回来，路上遇到了邻居李觉民。老李说：“有财，你家儿媳妇翠芸拉去医院了。”有财疾步如飞回到了家，老伴告诉他：儿媳妇骑电动车从娘家回来，因避让一个小孩，不慎摔倒动了胎气。儿媳妇已有孕七个月了，这下让老俩口很是焦虑，幸好儿子贵生在家开车送去了医院。老俩口商量后，老伴也去了医院探望。
夕阳坠落西山，半天瑟瑟半天红。胡有财正倒饬着菜地里的杂草，贵生打来电话告诉老爸：“翠芸生了，是个男孩，现在医院的保婴室。”胡有财惊喜交加：母子平安是好事，只是孙子能否成活很是担忧。第二天儿子回来了，说是孩子还要在医院住一段时间，因为早产太柔弱了，他的手指头只有火柴棒棒大。
也许是上苍眷怜，两个月后，孩子被接回了家。胡有财特地买了一挂炮竹燃放以示祝贺，他对邻居们说：“我当爷爷了！”孙子取名叫长根，儿子胡贵生中专毕业，学建筑的。先是某建筑公司的施工员，后单干承包了公司外包的业务。翠芸带着孩子和贵生一起去了外地，长根两岁时被翠芸送回了家，因腿脚走路时常踉跄，去市里三等甲级医院做了一次手术，医院的医生告知：孩子因早产缺养，有脑瘫后遗症。胡有财听到消息，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软在了椅子上。
翠芸撂下孩子去了贵生那儿。胡有财整天忙着地里的活，时常上集市卖些农产品，孙子则由奶奶照看着。一晃，长根已八岁，该上学了。胡有财领着孙子去了村里的利民小学，一年级班主任叫何春霞，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女教师，见长根好动，状况也不对，有时两眼无神地发怵。随即找来了方校长商量，最终学校不接收。胡有财不高兴了，大声说：“凭什么不收，你们这是歧视！”经过一番交涉，方校长说：“先试读两天，观察一下再决定好吧。”
放学后，长根木讷地站在路中央，对着行人说：“我……我上学了吔……”然后双掌相击发出啪啪的声响，嘴里自言自话地唠叨着。
第二天上午，胡有财接到方校长的电话，要他来学校一趟。见了面班主任何老师就说：“长根在位子上根本坐不住，上课时到处跑，摸摸这个头，拿拿他人的书，学生上课时都对他望着，我真的无法正常上课。”方校长接着说：“您还是领回家吧，这样会影响别的孩子学习。”胡有财央求道：“方校长，何老师，总不能让他失去读书的机会吧，再通融一下吧。”何老师耐心地说道：“大叔，不是我们不收。如果他能静心坐下来，不捣乱就行，你能保证吗？”僵持了好长时间，胡有财望着老师说：“这样，我在校陪读他几天，真的不行再说吧。”
放学的路上，奶奶碰到同村老王家的孙子，便问：“伢呀，我家长根在学校表现可好？”
“长根也不读书，满校园的乱逛，还跑到四楼六年级的教室里玩。”老王家的孙子说完就走了。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胡有财耽误了地里的农活，陪长根伴读，后来连自己也不耐烦了，最终还是把孙子领回了家。原本村里的人家出去一会儿是不关门的，但长根闲不住，东家拧拧水龙头，西家敲敲打打，很是令人生烦。有一天打坏了别人的玻璃窗，胡有财气不过扇了他两巴掌，长根“哇哇”地哭着说：“爷爷坏，爷爷坏……”奶奶见了既心疼又无可奈何。
一天中午，刚吃罢午饭，就听外面有人大呼喊：“快来救火呀，老王家的草堆烧着了！”
有财跑出去一看，只见草堆火苗窜出很高，那可是老王家的牛羊备冬的草料。火源来自长根手里的打火机。胡有财迅速拎桶提水去灭火，在大家的努力下火势得到了控制，但草垛上方还在冒烟，有财在别人的托举下爬到了草堆上方，把冒烟的草掀了下来，又接过几桶水浇上，火终于灭了。下来时，胡有财脚下一滑，从草垛上滚了下来，不慎摔伤了胳膊。经过医院治疗，绷带吊了好长一段时间。
贵生和翠芸为了孩子的将来，把长根送到了一家大医院治疗了半年，虽然有所好转，但还是休学在家，整天东游西逛，只不过不像以前那般恶作剧了。
邻居李觉民是位小学退休老师，见胡有财愁眉苦脸的样子，对他说：“前不久我看到央视播出一位残疾女孩，口歪鼻斜手臂还有扭曲，远没有长根的形象，但人家高中毕业后学了电脑，每月能挣上五六千元呢。”
“我何偿不想他上学，他坐不住呀。”胡有财沮丧地说。
李觉民望着有财的神情说道：“咱们县城不是有座残疾儿童学校吗？听说就读还不要钱，把孩子送到那里去吧。”
胡有财曾经听到方校长说过，但他想着离家远又兼顾不了地里的农活，因此就把这事搁下了。李觉民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事，温言道：“识些字还是必要的，将来没文化可不行，否则长根真的就废了。”胡有财觉得李老师说得在理。于是第二天便前往了县里的残疾儿童学校。学校的名字很好听，叫做“希望小学”，校方的领导热情地接待了他，并详细介绍了学校的情况。回家后，胡有财告知了儿子贵生，征求意见，得到了同意。
老邻居李觉民的儿子李俊友，考大学只差四分，他不愿上大专，买了车搞起了长途运输，媳妇玲玲也跟车外出。李觉民老俩口义不容辞地带着孙子李涛。这孩子很听话，学习上不用人操心，后来考上了北京航天大学，不到三十的李涛已是东方航空公司的副总工程师。出色的李涛的是乡亲们的骄傲，坡下的人家常常以李涛为榜样，对自己的子孙说：“你看看人家老李家的孩子多有出息！”
贵生和翠芸又生了二胎，是个女儿已二岁了。取名银枝，小名叫丫丫。胡有财不种地了，专门陪长根读书，老伴也在一厂家烧饭，一个月有近三千元工资。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好几年又过去了。和长根同龄的孩子已上了初中，而他还在小学五年级，但已能识得千余字还会背一些古诗，也能帮奶奶计些家庭流水帐。丫丫在当地小学上四年级，由奶奶照料生活起居。一个星期六的早上，胡有财和长根从学校刚回到家，有财就被同村的王二柱叫去，帮衬打理二柱奶奶的丧事。
“你俩在家放乖点，把作业写好，待会儿我去上班烧饭，你爷爷在二柱叔家，有事就找他。”奶奶对长根和丫丫说道。
丫丫乖巧地应答：“嗯。奶奶，我晓得。”
夏天的草木旺盛，叫天子在空中不停地啼鸣。前两天的几场大雨，溪河的水位迅速上升，还淹了低洼处的庄稼。临近中午，长根说肚子饿了，丫丫准备生火做饭，一拧水龙头没水，看看邻居家也断水了。于是丫丫找来了塑料桶，拿起扁担和长根去溪河抬水。
溪河的水流湍急，时不时泛出几个旋涡，岸边的鹅卵石光溜得发亮。丫丫小心地走到河边，拿起瓢往桶里舀着水，边舀边对身边的长根说：“哥，溪河的水宽了好多呢，往常趟水到膝盖就可以到对岸……”正说着一不留神脚下一滑跌进河里，长根赶忙弯腰去抓，怎乃水流很快，丫丫被水势带走了几米，长根追着丫丫扑通一下跳进了河水中，一把薅住丫丫的衣裳，用力往岸边推，丫丫顺势抱住了一块石头，挣扎着爬上岸，回头一看，只见长根在水中露了两次头，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晃了几下便不见了踪影……丫丫在岸边往下游边跑边大声地哭喊着：“哥……哥!快来人哪……”丫丫的嗓子喊破了，也不见有人来。丫丫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过了一会儿，丫丫已顾不上水桶，快步跑到二柱家找到爷爷，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哽咽地说：“我哥……长根他，被水冲走了……”胡有财和身边的二柱等人听后心头一怔，立马冲向了溪河。大家顺下游找了三四里地，也不见长根的踪迹。胡有财瘫跪在河边放声大哭：“天哪，这是要让我老胡家断后啊……”
自从长根失踪后，当地的政府便组织人手沿河打捞，从出事地点至下游几公里处都没发现长根，寻找了一个多月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胡有财的身心从此受了很大的打击，常常独自一人来到溪河边，说是来找孙子回家，有时碰到熟人便上前问道：“你们可看见我家长根了？”时间久了，大家都知道有财是得了失心疯，想孙子长根脑子出了问题。贵生和翠芸回家也驱车在下游的所有村庄，打听了几个星期，终究杳无信息。望着爷爷恍惚的眼神，丫丫上前搂住他说：“都是我不好，不该去河里取水……把哥哥丟了……”一家人抱在一起痛哭不已……
四年的时光一晃而过，丫丫也上初中二年级了，但一想到失去哥哥长根的那一幕，丫丫总是隐痛于心，有时在梦中惊醒。疫情高发期那年，坡下的一些上了岁数的老人都先后离去，七十四岁的胡有财也没能幸免，怀着失去孙子的痛苦遗憾而去。几年来，溪甸村的许多人家在城镇买了新房，有的举家迁往外地随儿女生活，坡下的不少房子空空的，有些老房子经不起风吹雨打坍塌了，只有断垣残壁演示着曾经的烟火。原本上百户的坡下人家稀稀疏疏地只有三十余户，往日的喧闹声渐渐远离了时光……
一天，有个二十出头的小伙来到溪甸村，说是贵生的儿子。经过打听才知道原来长根还活着！有人通知了奶奶和丫丫，全村的人都来探望，大家七嘴八舌地询问着——
“长根，你这几年去了哪里，我们都以为你不在了哩。”
“是呀，四年多了，怎么也不捎个信回家，你家里人都愁坏了。”
“你爷爷整天在溪水河旁找你，奶奶和丫丫常常是哭哭涕涕的。”
“长根真是命大呀，遇上好人了。”
……
奶奶在别人的搀扶下走来，一把抱住了长根泣不成声。丫丫从人群里挤过来也抓着长根的手说：“哥，我们找你好苦呀……”说完靠在长根的肩上嘤嘤地抽泣着。
原来长根被水冲到了下游的沙滩上昏死过去，碰巧遇上了外省来收买茶叶的一位客户，叫张诚友，于是下车把长根送去了医院，由于情况不好，后转到省城的大医院，经过二年的康复治疗，长根恢复了健康。由于长根的先天性脑瘫，又在一家省城医院治疗一年多。正好张诚友五十多岁了膝下无子，便把长根当作亲生儿子看待。当长根说回家看看时，张诚友爽快地答应了，因生意上的原因不能陪同前来……
当贵生从丫丫的电话里得知长根还活着，而且精神面貌比以前有所改观时，内心无比高兴，于是放下手里的工作，连忙和爱人翠芸驱车往回赶。一是想念儿子长根，二是要好好感谢恩人张诚友。
坡下人家留守的儿童，在爷爷奶奶的接送下，一边上学一边帮衬着家务。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懂事早。”留守的孩子是多么希望得到父母的怜爱呀，他们深知父母赚钱不易，柔弱的肩上过早地扛起了担当；有些孩子自律凭着勤奋考上了重点中学，还有的上了大学，被誉为山窝里飞出了金凤凰！
为了美化乡村的面貌，镇里对溪甸村实施了旧房改造，重新建造了整齐美观的安置房。溪甸村的村民们搬进新房的那一天，鞭炮响彻云霄，有人说，“想不到咱农民也过上了城里人生活，这在以前是不敢想的呀。”那天，他们笑了，笑得是如此的灿烂！但愿天下的留守儿童都能健康快乐地成长，享受到良好的教育，得到更多的社会关爱！
（作者简介）
章跃明，笔名星语。早期有作品发表纸刊。近年来在多家平台发表短小说、散文、诗歌、评论等三百余篇（首）。作品多次获奖，《九华之旅》获第七届中国最美乡村游记入围奖，《四季的雨》名列平台作家社最佳作品奖。喜欢用文字抒发情怀，在文学之路不断探索耕耘。（华夏诗词文学社）签约在线优秀诗人。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