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法则（组诗）
文/林目清
时间的秘密
那时候乡下没有时钟
只有日出与日落，日上三杆，日落西山
只有鸡鸣，雄鸡鸣叫一次管一个时辰
鸣叫声安排白天煮饭的时间
也安排晚上睡觉的时间与天亮的时间
时间在乡下找不到方向，堵在雄鸡的喉结里
时间冲出喉结一次，就报时一次
雄鸡其实是上帝安排的报时官
时间的奥秘只有雄鸡知道
雄鸡把奥秘藏进母鸡的子宫里
母鸡生一个蛋就是一天
我们从鸡婆的子宫里
看到了源源不断的小太阳慢慢长大
然后一天一个地生出来
雨后飘落的花
昨天刚出门，被一场雨拦了回来
今天刚走出小区门口，一瓣花飘落我头上
我伸手摸下来一看，渗透了水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想告诉我
昨天我躲过的那场雨，她没有躲过
她要把她拥有过的春天最后托付给我
这时一只鸟追着一阵风从我身边掠过
我感觉她的春天就在鸟的翅膀里
还在追寻
时间总是以各种方式漫过来漫过去
有形，无形。似光，似夜色，如雨，如云雾
愰惚中追着梦
一个季节，一个季节
胶片显影一样
不断显露这个不断在改变着的世界和我们
我看到一切
美丽过后，皆是坟墓
我的颈椎最近一直麻木我的神经
我的颈椎累了，不愿再举着我的头
一直在麻木我的神经
麻住我伸出去的妄想
就像生锈的齿轮想卡住时间不走
像一棵古树迟迟不肯发芽
都想让自己退回去
退回到一坨嫩肉，一滴水
退回到几个分子，在空气中飘
咬落叶子，咬落花
或在泥土里堵住根
怕冷的母亲
一到冬天，母亲就怕冷
衣服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包裹得严实
每天坐在堂屋的一个大火盆里烤火
面朝门外的田垅，眼睛聚焦着冥想
放映流逝的岁月光影
任寒风在她外围肆意扫荡
她坐在防冬的堡垒之上
笑看一场场大雪的袭来与败走
在每一场大雪袭来时
她都在讲述她青春年少时的故事
温暖儿孙们的笑脸
她说，她是在冬天的腊月生下我的
我带走了她的体温，让她总感觉寒冷
我欠她一个火热的青春
难怪我在人生之路上跋涉不怕风霜雨雪
冬是漫长的，冬与母亲的持久战
总是以母亲胜利而告终
每当冬无可奈何地撤退时
母亲就像一朵莲花，盛开在春天里
麻雀在大脑里啄食我童年的记忆
那时候稻谷熟了
田野上的麻雀像敌后武工队
麻雀和我们人类抢食
稻草人在稻田里赶麻雀越赶越多
稻草人在风的嘲笑声中哭了
风带着哭声把状告到了生产队长
生产队长马上派我去赶麻雀
我飞奔在田野上
赶到这头，麻雀到了那头
赶着赶着，我也哭了
哭喊声吓到了老天
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
麻雀飞走了，飞到村庄里的屋檐下
我摔倒在田埂上，像一只落汤鸡
母亲喊着我的乳名跑来了
把我背到了奶奶的灶屋里
旺旺的柴火噼啪着满屋麻雀的笑声
遇到你
我遇到你，是一阵风正好带你从我身边吹过
正好你撞入我的耳窝
我感觉到了你的坏脾气
亿万年前我们在一起
我是石头，你是沙子
你说我愚钝，我说你轻浮
我遇到你，是我正好走在有你在的一场雨里
正好你打在我的脸上
我感觉到了你熟悉的体温
千万年前我们在一起
我是一棵树，你是一朵花
你说我不会变通，我说你好虚荣
现在我变成了人，你变成了风
你仍心存不服
现在我变成了雕塑，你变成了雨
你还在与我对抗
终有轮回，但不一定在原处
我不知道去年三月的云
是不是今年三月的云
但我知道去年的那树桃花
一定不是今年三月的那树桃花
因为去年的秋天我忘了给那棵桃树浇水
那棵桃树今年已枯死了几根枝条
我们同在一个三月
但你走进的三月与我走进的三月却不同
你在三月的船上，我在三月的山顶
你去的是对岸，我去的是云端
对岸有梦，云端有更辽阔的世界
这个三月我们都想长上翅膀
与风一起飞
你去看燕子守护的田野
我去看海鸥守护的大海
它们都在抱住自己的天
走不出迷恋自己的心，梦就是自己的世界
我看到了，一千年前飘去天空的炊烟
终于通过三月的云回到了从前的村庄
两千年前相依为命而后分开的两滴海水
终于从这一场春雨在同一个池塘相聚
而它们的位置仍相隔一米
多么再需要一场风把它们刮到一起
穿过云层去喊月亮与星星
夜太黑，黑得我找不准要走的路
摸不准路边哪里有池塘，哪里有沟坑？
哪里有个山坡正好拐向右边树蔸旁的木房子？
记得那个树蔸里藏有我初恋的年轮
我想去木房子找我们曾经偷偷相拥的身影
夜色伙同乌云蒙蔽了我
我回不去，我只能用打火机打火
让火光穿过云层去喊月亮与星星
过去月亮下凡，只是为了打一把镰刀
割掉与她相思的草
而星星下凡，是为了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束光
看破夜色里的诡谲
坚信爱不变的方向
哪里都有相思，哪里都有草
月亮有割不完的草
哪里都有黑暗，哪里都有诡谲
星星也有忙不过来去识别的时候
今夜我在小溪响动的草地边
等着月亮的出现，等着星星的到来
直到我的打火机再也打不出火
直到星月吞噬了乌云与夜色，发现了受困的我
林目清，湖南洞口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已出版诗集《远去的村庄》《心尖上的花蕊》《天空之下》《村支书日记》等10余部，其中《远去的村庄》获第三届中国年度新诗优秀诗集奖。出版散文集《梦话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