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磊 画
逢人莫问醺然事，
闲来爱恨也上头。
——题记
酒
遇酒而不同醉者
应是异己的
仗剑之人
他 念赤潮诀
把江的骨节
摆放成启示录
那褪去警觉的江
肯定会翻越
你弯曲的剑影
一盏酒框定血肉
与爱的期盼 你以
剑刃砥砺的苦难触及
三月偏暗的回音
酒从废弃的灵魂中
找到火焰
所有值得雕琢的酒
都将融入剑和
弦月互换的震惊
剑：酒从潮头上卷过
那些比预言更
生硬的醉意 是你
和谁始终不变的
欢欣？
醉河
且倚醉河 让
风化的波澜迅速
接受你和我们坚守的
浅灰色盟誓
苦痛仍可以与
艳丽之爱达成种种
常态化转换
夜色 过于繁复
我让帆影一次次翻越
那些比苦痛
更为神圣的祈愿
河中央 一枚卵石
缓缓转动 它将酒意
镂空成梦境之芒
它 甚至让你记在
纸页上的沉默
变得迷离
河将自己搬运到
风与鸟争执的
春色中
河如果回溯
它不断凝固的浪
又将摊开困乏之神
藏匿多年的醉意
在乡之饮
再生分的人也会
因一壶酒聚拢
时令菜蔬经煎炒
或者炖煮 就可以
代替大量神仙
意外的欣喜
甲虫骤至 叩扉
然后进入到酒盅之侧
这甲虫掀开的酒香
陡峭如戒律
我们肯定会按
乡风民约把盏并让
三五番醉意变得
鲜艳如仪
旋转之杯盛满灯
与星宿之影
我和欠身答谢的人
互致问候 然后
成为深秋与酒
共同建构的慰藉……
向酒过渡
那束火褪去了表层
憎恨 逐渐向
不断窸窣的酒过渡
鸟作为旁记者
已厘清酒鲜红的
边界 你最好呆在
边界右侧
如果火被替换成水
酒的身影就可以
引导亘古波澜
土被星辰的执念
抬升 它向酒过渡的
梦 遍布褶皱
还是将酒意搁置于
陶制器皿中吧
灯 容忍着多少
虚构的幸福
即将从风声里
探出头来的利刃
终于躲过了
酒巧妙的遗忘
然后持续地
向酒过渡——
对酒
那携云之龙
缓缓缩回杯盏中
它的鳞爪井然
并将持续
开启风雨的习俗
对酒的人或许很快
就会达到醉意最
正确的要求 杯盏
不会将一己饥渴转化为
你的饥渴
请排除那些让酒
迷路的时刻
恢复了爱与
憎恶形制的酒
能否继续塑造出略远于
四月和龙的质疑？
我会超越
这可能失去方向
及坎坷的质疑
野酒
不按规则划分的
醉意显得神圣
为什么
总不依照这比较
浩瀚的规则？
醉者分清身影正反时
仍坚持追溯各种
模糊痛觉
醉是符合灵肉需求的
并不存在朝谁的
诳语试着
退缩的想法
荒野以四种星辰
代替祖宗牌位上醺然之风
风尽管吹拂并夯实
你和五月
警惕多次的醉意
醉的或然率
易于掌握
——大致就是
以血的流程 决定
灵魂旋转的尺幅
酒的粗野性
又将还原为哪种
典籍固守
多年的迟疑？
酒
义人之酒 置之四海
而当获三重侧影
一曰有为 譬如春日
酒意发为新叶
霎时之绿即为恒久
之绿 然后再添其他色泽
有虹拱卫 春事从你的
骨头过渡到茫茫醉语
——酒的首轮侧影
遂如青铜铸就
二曰无忧 从酒的
期许看 无忧即有为
但大于有为偶尔
怯然的歧义 三人
临风而饮 岔路口忽然
又来了一人 拍其髀
嚎无字歌 入座
从黑衫底掏出一彩陶之杯
“讨杯酒结识苍茫……”
来人道 你倾倒的壶
倏忽闪出雷霆
三曰求道 道在
浊醪 这个自不需吾侪
费舌提醒 而道亦在
斥风时风起的讥诮
偏又久不逢雨
失效的云雾裹了嶙峋
龙身 如灯火抱紧
半阙西斜的誓言
道在誓言逐渐僵化的
窄长期限内外
义人有酒 对得住
这情天空地——
酒
谈酒色变时
可能你正将第一层
身影呼啦啦扒下
彤红身影微微
颤动 铁打的酒意
不过近似于你的
质询 这总生锈之酒
如何查找你略为
倾斜的旧俗
酒让火焰
放弃过并不算
对称的翅膀
杯沿扇动的翅膀
可以沿袭天穹的苦乐
那滴酒 蜷伏
杯底 仍将坚守
谁熟悉多年的意愿？
唯苔痕交错的酒
能不断成为你
身影上
起伏的天色
酒事
与河商议 那些
黄昏的边角料似可
进入酿造进程
黄昏的主体部分
已早成为酒的内核
左岸的黄昏
与右岸有所区别
你可以在黄昏的形态
尚不明显前 指出
黄昏弥散的方向
糟醅稳住了多种想法
制作醉意的工序
仍属繁复 谁说黄昏会
一定经历与你脊背
齐平的黎明？
酒比想象自由
我说的是即将唤醒
黑夜的想象——
酒又该如何复制
星空可能
抵制的想象？
酒辨
此酒异于彼酒处
是因为我的醉意比你
多了两根基本骨头
一根铁骨头
抵消酒的愧疚以及遗忘
另一根骨头也在
确定那些火势
迸溅的奇遇——
彼酒的优点可以逐步
细化 细至梦与
灯具界定的
毫厘愉悦 然后再
细到激情深渊
汹涌的边界
酒与酒试图抹去
哪些区别？
——彼酒着丝滑绸缎
着风雨抖颤的流苏
又着神鸟划分
晨昏的既定谶语
酒反复订正的未来
不一定能真正
代表你和
江河延展的旧事
酒说
产于大河之左还是
右岸？是否与
渡口毗邻？封窖的泥
是醒着还是仍属于
梦境的第二刻度？
研习醉意的人始终
处于季候的
转折点上 那是
将晨光酿成传说的人
而更多晨光
不再满足于传说
杯盏为何饥渴？
书页上浮现少量
饕餮者 他们己无法
进入既往的天色
酒与救赎及遗忘互为
阴影 酒是一部完整的
阴影大全 酒并不想
改变你的悲喜秩序
一个被酒拒绝的人
终于认出了某种
不完全从属于酒的
漩涡时刻
钟磊 画
饮酒记
卸甲多年的人从酒里
掬起半捧江山——
那些年流过的血
还是热的 那些年
仇敌们普遍锋利
出生入死的人无法围着
被焚烧的誓言取暖
烈马嘶雪 冻结的浪
自马蹄声外滚落
风在寻找旌旗
风 从某种残存的
醉意里 翻查经得起
枪挑刀斫的信念
你摔碎在
宫殿门口的酒碗
有三千种夜色
迸溅的斑斓
甲胄反对过谁酸软的
皮肉？山脊冷得像
一溜骨头 谁背倚半幅
山色 以苍鹰之影
磨砺被酒陡然
惊醒的剑？
酒让出的空旷
或许 并不属于
让我们不懈沥血不懈
折腰的江山
关于酒
酒的漩涡里
有谁无法重复的遗忘？
杯子习惯了干涸
它拒绝的醉意浪费过
灯与问候 假如灯醉去
所有问候都将失效
在秋夜搭建
风声的人仍隶属于
酒意建制 这风声会
异于哪种预言？
这风声或许正是让酒向
花影涌动的最初可能
碰杯 而杯在
执拗者手势之外
夜市上 人越聚越多
一个乐于
碎裂的杯子仍无法
留在大风后侧
秋酿
酿事仍被记于
秋天首页 你准备
许久的粮食 的确该
进入发酵程序了
且沐手待风。不是说
这风藏着酿者的夙愿吗？
一粒高粱奔赴火焰
旋舞的小麦则
自觉成为井水暗语最
核心的部位
风说出过某种
委婉酒意 将九月
归结为一次酿事是不够的
九月是一种值得恒久
重复的酝酿大业
神学会了敬畏
你手上的汗替代
苍茫之酒 神终于
适应了沉醉
你呈献的酿造秘法
神已学会使用
神将一己的苦乐无限
放大 想盖住
高粱和小麦沟通过
多次的想法 而这想法
又缓缓摊开了谁无法
遮蔽的光芒？
灵魂与梦境必须共享
同一种发酵模式
酒
杯子被遗弃在字丛中
那么干涸 杯子
可以咬碎那个曾经
醺然的生字
山河让杯子难以躲开
被遗弃的理由
一些偏离命运的字
将倒影浸入河道
河的用意非常明显
让杯子做梦 让杯子
适应沉默的想法
殿堂很多时候
就靠一只呼啦旋转的
杯子撑着
——如果你把
那滴酒雕刻成警觉
我 仍将还给你
一片为天穹设置千种
悬念的山势
饮者与雪
浮冰与誓言等价
酹酒之河 又顶风
向西漫流了半个时辰
河会遇到旧船中
拭剑的饮者
话说在大雪代替预感
之前某年 那柄剑
曾长嘶 曾目睹
一抔热血猝然冻结
家国与杯盏
达成了怎样漫长的
约定？河返回到
剑的光影中
酹酒之河是否会因
西风锈蚀
而选择干涸？
饮者向汗青
赊借过多场大雪
旗与性命攸关
饮者独对整片沙场
然后浇血勇之酒浸泡
忍痛的旗
雪乱 河为你准备了
两种沉醉的浮冰
它们彼此反向滚动
一块接近你和酒恒久
僵硬的上游
另一块则裂岸而下
将你和长剑之梦
冲积成值得
以血献祭的善意
酒
那酒化身为路
曲折 并全力铺垫出
鎏金的泥泞
这泥泞决定了多少
淋漓醉意 一些
歪斜的身影让这醉意
一遍遍固化
我在酒滴里找到失传
多年的安慰
路碑标示的距离还会
被谁误记？顺着
浩荡风向 你
又执着前行了多年
有人在酒中搭建
彤红的庙宇 请记住
那扇朝南之窗
它是风雨始终甘愿
坚持的准则
如果我用闲置的烟云
再酿新酒 你能否
认真测试我和道路为你
预留已久的醉意？
酒
想成为金箍的酒
又罩在你年复一年
旋动乾坤的
头颅上
——酒就是酒
又不是林林总总
结茧的戒令
让它罩在那头颅上
又如何？
酒的根须渐次壮大
经过你的劝喻
酒乐于以启程的方位
替换归途
你教会酒腾云
而我驾雾时踢翻的
醉意 又延伸出
种种枝状行迹
一种躯壳
不停念叨咒符
我头痛 就坐实了
一滴酒置放于
火焰顶端并竭力
翻修的剧痛
酒将你高擎的灯
搁入坚固回望
酒滴包裹的善缘
最终会通过某块石头
回归骨骼之间所有
激荡的慰藉
酒
酒痛击苍茫
并直面千百种必将
消除的恨和晦暗
作恶者被
一滴酒析出原形
他有弓型暗疾
他和谁因欲望相近
而无需辨别？
酒经历了灵魂
及躯壳极度漫漶的
沧桑 所以
能活成恒久信念
如果坚持与
石头探寻酒的怯弱
酒会不会再次
肩负你
不变的祝福？
一只饥渴的杯子
依然坚守
灰色爱憎倾向
那适应了遗忘的
苍茫总算愿意脱离
纸页般的酒所泼溅的
全部潮汐
姚辉，男，汉族，1965年生于贵州省仁怀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作家协会原副主席。出版诗集《收集风声的人》《致敬李白》、散文诗集《在高原上》、小说集《走过无边的雨》等10余种。获第五届汉语诗歌双年十佳、第九届中国•散文诗大奖、山花文学双年奖、十月诗歌奖、星星散文诗年度奖、《作家》诗歌奖、扬子江诗学奖等。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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