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开窗时,发现玻璃上的雨痕与眼角纹路有了相似的走向。水珠蜿蜒向下,在晨光里结成琥珀色的蛛网,而皱纹正沿着颧骨向耳后撤退,像退潮时沙滩上留下的贝痕。忽然记起有人曾说:"皱纹是光阴盖的邮戳",如今这枚邮戳终于也烙在了我的信封上,而收件地址写着某片未知的星空。
厨柜某格开始住进不同形状的月光。褪黑素锡纸反光像揉皱的银河,钙片在暗处泛着贝壳般的幽蓝。有时午夜醒来,听见维生素瓶在抽屉里轻轻磕碰,恍若年轻时腰间的钥匙串响。那些金属撞击声曾编织出远行的邀约,而今塑料瓶的闷响,倒像月光在敲打安眠的节拍。
老花镜腿弯折的弧度越来越像问号。报纸上的铅字时而聚成蚁群,时而散作星子,倒比规整的版面有趣得多。索性把晨报叠成纸船放进浴缸,看油墨在涟漪中洇出模糊的地图——头条新闻沉没处,浮起许多年前夹在字典里的银杏书签。
黄昏散步改数电线杆替代了计步器。第七根杆顶的鸟巢已从棕编变成塑胶袋,第十一根杆身贴满层层叠叠的告示,像穿着补丁衣裳的老友。经过第十五根时总会驻足,看夕阳把铁锈染成珊瑚红,恍然发觉这些斑驳的金属柱,原是插在大地上的生日蜡烛,年复一年积着苍老的烛泪。
月光来查房时,白发在枕上铺成盐碱地。梦的种子在此处难以发芽,却适合晾晒往事。那些没寄出的信、没说出口的话、没抓住的手,都化作细碎的晶体,在月华中析出微微的咸。翻身时听见颈椎咯吱作响,悄然笑自己竟成了具会呼吸的沙漏,每声坠落的骨响都在丈量通向黎明的甬道。
就这样老去——像古籍脱落的函套露出内页的楮皮纹,像年久失修的木门裂出好看的冰裂纹。当血肉之躯渐次归还给风与尘埃,灵魂却愈发显现出宣纸的质地,薄而柔韧地透出光,上面写满星辰口授的秘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