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门前的石阶上,苔痕总在梅雨时节漫过第三层台阶。往年这时候,他总要提桶沸水浇下去,看那些青绿蜷缩着褪成枯黄。今年却在檐下置了张藤椅,看苔衣从阶缝里探出细软的绒毛,像在宣纸上晕开的水墨,倒觉得比光洁的青石板有趣得多。
阁楼上的樟木箱渐渐空了。那些泛着樟脑香的嫁衣、父亲手抄的线装书、儿子幼时的虎头鞋,原是整整齐齐码在蓝印花布里,仿佛压着时光的褶皱。清明后的某个午后,他把它们分作三摞:一摞送进城里的民俗馆,一摞赠予邻家待嫁的姑娘,余下的在槐树下烧成青烟。火舌舔舐红缎时,金线牡丹在灰烬里开得比当年更艳。
梧桐树开始落叶时,他学会了沏茶。白瓷盖碗里,碧螺春在沸水中舒展如初春的新柳。从前总嫌茶叶浮沉太慢,如今却爱看蜷曲的叶脉缓缓打开,像看云卷云舒的慢镜头。茶汤渐凉亦无妨,窗棂筛下的光斑游到第几格,茶香便停在那一寸光阴里。
巷口的邮筒生锈了,那些等信的黄昏却愈发清晰。年轻时总在暮色里徘徊,听见绿漆铁门"吱呀"一声便心跳如鼓。如今经过时,倒常驻足细看斑驳的"人民邮政"字样,想起那个穿的确良衬衫的少年,眉梢沾着银杏叶的金黄,在秋风中站成了褪色的剪影。
夜雨敲窗时,终于把老怀表搁进了妆奁。黄铜表壳上的划痕是岁月打的绳结,表针却永远停在寅时三刻。月光漫过雕花床栏,我数着雨滴在瓦当上溅开的涟漪,终于明白有些时光不必追赶,就像此刻檐角垂落的雨珠,终会渗入青砖的肌理,成为大地绵长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