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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社会小说《世外》
——欧阳如一
夏青和丈夫、父母在外面吃饭回来就收拾屋子，她刷厕所、厨房，丈夫擦客厅和他们俩的卧室，还得扔老太太从外面捡回来的东西，这在以前她决不让，扔了也会再捡回来，可现在她看到也不管了，她的确老了。这时候夏青接到了电话。
“夏女士吗？”
“我是，您哪位？”
“我是朝阳区车管所，那辆迈巴赫的行驶证档案登记的车主情况是这样：石根花，邢台临河大李村人，今天三十五岁，我说她的身份证号您记一下，照片我不能提供，我已经违规。”
夏青迅速找来笔记下了身份证号码，说：“谢谢您，您贵姓？”
“不用谢，再见。”
夏青对高见岭说：“哥，我弄到石根花的身份信息了，你媳妇能干吧？”
高见岭说：“我问过那边的特警大队副大队长，他查过，没石根花这个人，可能用得是假身份证，如果真是那样车就卖不了，年检都有问题。”
夏青自忖道：“咱们国家的大数据这么强，假身份证应当早就发现了，这次疫情因为处处设卡发现了好多陈年旧案。哎，会不会是双行驶证？对外用假的，卖车再用真的？有了，就用发动机号查车主。”
“张副大队长查过，那辆车的发动机号的车主就是石根花。”
“那就可能她办这辆车时叫石根花，办完了就改了名，档案中会有痕迹，只是查的人只查到这一层。”
夏青真聪明，高见岭说：“这种可能性最大，见了你师哥就什么都知道了。”
晚饭是夏青做的，不能说好，就是快，一饭两菜一汤半小时上桌，一家人就围着圆形餐桌吃饭。
“爸，妈，你们说‘孝’这东西好不好？”夏青问。
母亲说：“人不孝还是人吗？”
父亲说：“忠、孝、节、义，孝是基础。在《孝经》中孔子曰：‘夫孝者，天之经也，地之义也，人之本也。’”
夏青说：“哥你说。”
高见岭知道这家人的习惯，一上桌就得讨论政治问题，老太太有时会当锒来一句，却有真知灼见；老爷子会引经据典，却抓不到要领。这父女俩经常会因为观点相左不欢而散，说：“你的意思是孝不好啊？”
“外国人不讲孝，只讲爱。在家里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是平等的。西方社会父母有抚养儿女的义务，成年后就不怎么管了，他们要自谋生路，即使有钱人家出身的人也不指望家庭遗产；父母老了后主要生活来源是退休金，即由国家赡养，儿女经常去看看就好了。”
高见岭知道夏青是孝顺的，只是不理解中国人为什么这么过于强调孝道，说：“你不觉得他们没有亲情吗？”
“强调孝顺是农业社会的特点，儿女是父母的投资，含辛茹苦就是为了回报，只有这样家庭社会才能维系。可现在是工业文明，要建立福利社会，国家要把家庭的责任承担起来，人才能从生到死都无忧，这样的社会才美好。”
高见岭说：“吃饭说这些干嘛？好像你不主张孝似的。”
夏青又问：“那你们说中国为什么这么提倡爱国？”
母亲又当锒来了一句：“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夏青笑，用手摸摸母亲的头，说：“这又是孝，爸您说我们有必要这么宣传爱国吗？”
父亲慢悠悠地说：“没有国能有家吗？没有家能有你我吗？国家给了人民生存空间和安全保障，人民就应当珍惜并爱护它，甚至不惜用生命保护它。”
夏青对高见岭说：“你说呢？”
高见岭知道夏青要说啥，这是她没去美国就有的观点，中国人把国家和政府划了等号，认为爱政府就是爱国家，无论政府做过多少错事都得爱它。可在老爷子这儿党、政府、国家是一回事，你无论如何都得爱它们。说：“有的国家不提倡爱国，甚至把不要搞爱国主义教育写进了宪法，比如德国。他们认为一个爱人民的国家人民不可能不爱它，而爱是人的自由，不爱是人的权利，不能借爱国之名行强权之实。”
父亲难过道：“你们是没在水深火热的旧中国呆过呀，就不知道我们的国家有多好。”
夏青学着父亲的口吻说：“您是没在欧美国家呆过呀，就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比中国更好的国家。”
高见岭怕这爷俩又吵起来，说：“吃饭吃饭，食不言，寝不语。”回屋对妻子说：“孝顺孝顺，关键在顺，别总跟老爸争，再把老人家给气着。”
夏青说：“我不能让他把那些观点带到坟墓里。”
高见岭就为夏青的倔强而忧愁。
第二天上午九点他们俩来到北京庆丰路的天河监狱，这是一座关押死缓和无期罪犯的监狱，更其它监狱更戒备森严。已经有一位老年的男律师等在大门口，见到他们说：“是夏律？我是杨律，请跟我走。”
夏青有点紧张，她是以这位执业律师助理的身份出现的，没办假证，却假冒了工作单位，她对高见岭说：“老公，你为我祷告。”
一个小时后夏青和杨律师从监狱出来，说声再见就上了各自的车，高见岭问：“怎么样？”
夏青鼻子抽搐地：“我一看到我师哥心里就难受。”
高见岭把车开到路边的一块空地上，问：“他怎么样？戴手铐吗？”
“没戴手铐，剃了光头，穿着灰色的囚衣，人变了一个人，完全没有当年亿万财阀的样子，见到我们很高兴，可有监控录像和警察，我们只能问他一些案情问题。呜……” 夏青哭了起来。
“车的事儿你没提？”
“我一张嘴他就示意我别说，可能防着律师，可在分别时他说：‘我有个农村的表妹会去找你，你最好给他找个城里的对象，她家里没用的东西你替她保管，不要卖掉。’”
高见岭说：“他是在暗示，‘农村的表妹’就是车主，‘给他找个城里的对象’就是过户给咱们。”
夏青恍然，说：“对呀，他说得‘没用的东西’就是‘多余’，谐音dɒlə，暗指美元，‘不要卖掉’就是替他保管着。”
他们俩同时说：“咱们俩多聪明！”
夏青在三河和北京的家住了一周就回美国了，她把两边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登机前她对高见岭说：“哥，我本来这次是想带你走的，现在看来车的事还得等，父母有了保姆你也得经常过来，不要让他们对保姆太小器，让保姆跑了。也得监督保姆别欺负他们。辛苦你了。”
二人有点依依惜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