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树先生
卫艾云(安徽)
前几日回我爸妈那里,他们两人在嘀咕着什么秘密,我肯定是不会放过这样的“关键节点”。“您二位,是在商量什么国际大事呢?”对付他俩,就要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你那个堂叔生病了哦,我准备和你爸回老家去看看。”我妈神情凝重地说着。“哦,那我也去一下。”我瞬间收敛自己的嬉皮笑脸。
我的堂叔,按照我妈的说法就是,他一个人吃了几辈子的苦到这个世上,是来活受罪的。我觉得他老人家就像一块风干的腊肉,揉在我们村的皱纹里暗暗发力。我爸说堂叔更像是田埂上的蒿草,生在裂缝里,长在春风里,是一棵烧不尽的小草。
这堂叔的父亲,和我爷爷是同一个爷爷,又住前后屋,自然走动得就多一点。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我爷爷的手艺来自这位堂叔的爷爷,这份恩情在我们的生活里一直延续着。
堂叔单字一个华,他的母亲去世非常早。兄弟二人,他老大。老二,在我的记事中,就他结婚和他父亲去世时见过两回,听我爸说,老二在外地做工程师什么的,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华子叔,智力稍微有点不正常,遗传的。和我爸年龄相仿,他俩的感情非常好,他一向护着我爸。但因为他的智力,从小就没少受欺负,可以说是别的孩子扔石头的靶子。他其实一点也不坏,也不傻。
华子叔,虽认得字不多,记性非常好。我爸妈哪天回去的,他都能倒背如流,这一点是不得不佩服的。他还继承了他父亲做豆腐的手艺,早年的时候,还在豆腐店里帮忙,后来大爷爷去世,他这个性格,自然是吃亏,豆腐店就关门大吉了。他的生活就成了问题。也不知道是不是大爷爷的去世,打击大了,反正从那之后,他经常就提溜着个酒瓶子,倒哪搁哪睡。我爸是接到不少“急救电话”,但是就这样“屡救屡倒”地往复着。
再后来,华子叔找到了一件大事,整个人算是“容光焕发”了。村里谁家的红白喜事,他最清楚。他是主动扛起脏活累活的大旗,新媳妇进门,他也能忙前忙后到半夜。
去年清明时,我跟爸妈回去祭拜路上,老远就看到一个灰色的影子缩着,我爸说除了你华子叔,没第二个人。果然凑近一看,华子说正在给五保户王老队长的坟头上添新泥。王老队长在世时,他自己都那么困难的一位老人家,还时常惦记着华子叔有没有饭吃,王老队长过世时,华子叔哭得像个孩子。和华子叔一般大的叔叔们很多人都在城里安家了,华子叔佝着腰往火堆里添纸元宝,看到我们的到来,连忙站起来,拿起镰刀就要为我们开路,像是一位护卫大将军。
冬天时,我家前面的石大爹摔了一跤,没人敢背去村里的诊所。村里的邻居可能更害怕被讹吧,那这活,他是第一个冲上去。石大爹腿没啥事,可这血压是蹭蹭蹭地涨,诊所的医生也吓一晃。也就华子叔,敢为人先了,后来石大爹的儿子要给钱去谢谢华子叔,华子叔照旧摆摆手,呵呵一笑回他的那个破旧的小平房里。后来,我奶奶意外离世,我爸他们正在愁着安排干活的人怎么安排,华子叔抱着水瓶,就直接忙起来。半夜,我爸在守灵,他拐拐我爸去眯一会,他要来替。他认真地拨着香油灯的灯芯……
后来,我知道他有个名字,叫守村人。
其实,他比谁都懂我们村,比谁都珍贵我们村。
他无人可比,无人能及,像一棵。

卫艾云,女,安徽舒城县人。群众文化工作者,作品发表于多家媒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