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泥土的歌(四章)
史红霞
犁铧
五千年,仍挺着那根倔强的脊梁。
五千年,仍躬着沉重的腰,与泥土亲吻。
那分明是一个斜插在泥土里的问号,与古老的地平线组成一个有力的几何图形。它沉思着。目光掠过田畴与苍穹,雄性的血液里回想着古老文明的叹息与执着。
听一页页泥土翻开的欢呼,嗅着泥土层透出的清香。一步一步走啊……与粗糙的老茧疤亲吻,与醒来的和睡着的这一片土地亲吻。“哧,哧,哧”,这是生命的旋律吧,这是一个梦与另一个梦血肉交织的在生活的重轭下坚韧的欢歌……
把一层层岁月深处的泥土打开;
把最深沉的患难与共的赤诚,和散发着野草芬芳的民歌,用一串串浑黄的泥浪表达;
把带着阳光与黑夜胎记的情愫,化作漫山遍野翠绿的音符……
——在沉沉的夜里,我打开五千年的历史。我看见有古老的犁铧,艰难而执著耕耘着。“哧,哧,哧”,雪亮的犁铧,将五千年文化犁出一道道深深的沟壑……
风车
在乡村,那是一张记录风霜雨雪满脸沧桑的唱片。永远以土地为轴心转动不停的心叶呵,穿过春春秋秋,唱起一支执着的生命之歌……
一支沙哑的单调的歌,穿过村庄,穿过田野,穿过一年四季黄土地滋生的所有疲惫和梦想;
这歌声是汗水浸渍的咸涩的赞美诗,滋润着一串串散发着泥土芳香的日子。
站着,站成收获的最后一道驿站。
它的微笑,从镰刀锋口上传染给沉甸甸的稻穗,在打谷场化作欢声笔语,在盛满粮食的仓里,一圈一圈漾开……
在乡村土黄色的日历上,走过农事的田坎,走过二十四节气,走过迷茫的岁月,把“吱吖吱足”的真诚淳朴的古歌,织进每一个黄亮亮白花花的日子……
土地
我所见过的土地,我永远难忘。
犹如一湾稻田,它们弯弯的形状,向天空中经常出现的一种月形。它们和我乡村的奶奶有关。我总认为,这一湾土地是世界上最为实在、最为丰富和最富有魅力的土地。
既然是土地,就和母亲一个,一生都没有空闲。
耕种之后,就有庄稼不断地生长。成熟直至收割。刚把打下的粮食储藏起来,紧接着就又是深深的翻耕。在翻耕后的土地上随意地撒一些种子,让它们相互纠缠着生长,使来年的土地变得更加肥沃。
常常独自一人站在土地的边缘,把目光沿着庄稼的根部或者土地的某一细微的缝隙切进去。然后,播种一种思想,让它像植物一样地生根、发芽。不管它最终长成一种什么样子,都是一种满足。
但是这样做,并不一定就真的接近和理解了土地。
我们的土地过于厚实丰润了。我们土地的内涵除了太阳可以理解其中的一部分之外,对于我们,真正接近土地,唯一的方式就是死后灵魂与肉体的同时腐烂。这就是我们对土地的虔诚。
家园
我宁可想象家园是一只不大不小的口袋,肩负在父亲那畸形的肩膀上。我们寻找家园怀念家园,是因为我们永远长不大。父亲给我们的童年期太长了,他从不轻易把那个迷人的金秋田野舒展给我们。
也许,家园永远建筑在精神的大草原上,风吹草低,它永远是我们心头的一曲牧歌。家园像母亲样守在我们灵魂深处。
罗丹说:“我常叫模特儿背向我坐着,臂伸向前方,像一个轮廊精美的壶,藴藏着未来的生命的壶。”
家园在我心头就是这样一把轮廊精美的壶。壶里装满了水、维生素和淀粉。
无论在辉煌者中间如何沉默,无论在游离家园的路上怎样漂泊,我们都永远感恩母亲的哺乳,我们惦记着乡土,我们同情那些祖传几代都不曾有过家园的人。月光是家园里父老寄来的信件,像一次纯洁的宽容的宣言,为我们劳顿的心灵送来永远的伴。
壶啊,愿你无尽的水把我一次次洗荡。

作者简介:史红霞,生于1988年,陕西西安人,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文学硕士,陕西作协会员,2008年始发作品,曾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汇报》《羊城晚报》《陕西日报》《诗刊》《人民文学》《草堂》《知音》《延河》等报刊发表散文、诗歌作品多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