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放坡火
刘立东
芦花河是村南一条不太宽的河,东与马四干河相连,河中常年有水。有时流淌着浑浊的黄河水,有时流淌着湛清的水,河里水草丰美,鱼虾成群。两岸是茂密的树林。
河岸以外是一望无际的棉花地。收完棉花后,勤劳的农人将剩余的棉柴从自家地里清理出来,堆放在田间地头河岸两侧。但地里仍有大片剩余的棉柴未清理干净,忙活了一年的农民,不想在此时耗费多余的力气。好好休息一个冬天,等明年开春之后再收拾吧!反正有的是时间。
寒假既舒适又漫长,冬天没有农活可干又少了爹娘的埋怨唠叨。每天,我和村里的几个发小到处疯玩,寒假作业早扔到九霄云外去了。李仓的姥娘家成了我们几个人的夜晚聚集地,姥娘年纪大了,人慈祥善良,对于我们每晚的到来,没有丝毫的埋怨和厌烦的表情。姥爷是一个身材干瘦的老人,常戴一顶灰色的帽子,性格开朗,说话即幽默又风趣还有一肚子的故事。每次,我们打牌打烦了,便让姥爷讲一讲以前的旧事。姥爷是个从旧社会过来的人,对四邻八村的奇闻异事知之众多,故事随口即来,每次都能让我们听得入迷,忘记了回家的时间。
姥娘家的院子里靠近屋门口的地方,有一棵大枣树尽管树干已经干枯成了空洞,但春天依然枝叶茂盛,秋天果实累累。我们每晚总会得到姥娘一把晒干的大红枣,放到嘴里又香又甜。
牌打时间长了也觉得没啥意思。晚上,我们打了一会牌后感到十分无聊,大家纷纷把牌扔在桌子上。想听姥爷讲故事,可是姥爷去邻居家串门还没回来。
我们几个人沉闷了一会儿,李仓说:“咱们去芦花河玩吧?”他的提议犹如给一个瘦弱的人打了一针强心剂,一下子提起了大家的兴致。半夜三更去河边玩,这在白天是很普通的事但在黑夜里,我们还没有尝试过,还不知夜里去河边玩的感觉。
李仓的这个提议太吸引人了,我们几个马上表示同意。大家匆匆穿好衣服一股脑地出了门。今晚没有月光,外面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凛冽的北风不停的刮着,发出“呜呜”的响声。
“好冷啊!”我裹紧上衣,用手捂了捂冻得刺痛的耳朵。
此时,整个村庄完全笼罩在黑暗之中,偶尔传来几声狗的叫声。我们几个摸黑跌跌撞撞地出了村,踏上了通往河边的路。道路坑洼不平,中间还有两条深深的车辙,路边的几棵大柳树,被风吹得的枝条“唰唰”乱响。整个大地完全掩盖在黑幕中,一只猫头鹰的凄厉叫声从远处传来,瘆得我们心惊不已。
我们默默走着。好几次,我都被车辙绊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引得他们几个人“吭吭哧哧”地乱笑。
张顺说:“你眼瞎了吗?走路也不看脚下。”
我自嘲的笑了一下说:“这么黑的天,啥也看不见。”
李建说:“黑夜里走路,你要小步慢走,小步是在不熟悉的道路上,边试探边走。像你那样傻不拉几地迈大步走,前面又不明路况,不摔跟头才怪?”
张光说:“没事,他不怕摔。”
气得我对他说:“滚一边去。”我才明白,原来走路还有这么多的门道,真是不可思议。
我们几个边走边说,时间不大,来到了芦花河大桥上,桥是一座年代久远的拱桥,修建年代不详。白天,们几个经常来玩,还到桥下面去砸冰抓鱼。现在,半夜三更我们几个人站在桥面上四下张望,四周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风呼呼不停刮着。远处,不时地传来一种鸟凄厉的叫声再加上黑乎乎的田野,给人一种恐怖凄凉的感觉。
我们几个人相互说起学校与同学间的趣事。
张光捡起一块石头,用力往向河中扔去,只听“砰”的一声响。
李建说:“河里的冰还挺厚,上去一定没啥事?”
李仓说:“咱们别下去了,河水挺深,要是冰裂了咱们掉到里面,一定会冻个半死。”
张顺说:“对啊,谁要是掉下去,黑灯瞎火的咋救你?”
李建说:“我看,就你能掉下去。”
张顺说:“不可能。”
李建嘿嘿笑了一声说:“我们这些人里面,属你最胖。”
我说:“他身体重,能沉到水底。”
张顺气恼的说:“你们这些乌鸦嘴,不给我想点好事,净盼我出事。”
我们几个人嘻嘻哈哈的笑起来,桥两侧的岸边堆放着不少的棉柴,那是村民堆放在那里做饭的烧柴。
李仓说:“这么冷,咱们点一堆棉柴烤烤火,暖和一下吧?”
张光说:“没有火柴呀!”。
张顺摸了摸口袋:“我这里有打火机。”
我奇怪的问:“你咋还有打火机?”
李建不屑地说:“那小子,经常偷着抽烟,所以有打火机。”
我说:“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爱好。”
张顺说:“业余爱好,业余爱好。”
张光咧咧嘴说:“还业余爱好,就是学会了坏毛病。”
张顺点着一支烟吸了几口,对张光说:“你少操心吧!多管闲事。”
大桥西侧不远的河岸边,被雨水冲刷出一道深深的沟渠。在沟渠与河的连接处,雨水冲积出一个五六平方米的平台,上面较平整,平台北面紧挨着主河道,南边就是长长的沟渠。我们几个人把一捆捆的棉柴抱到平台上,大家围坐在平台四周。张顺点燃一把碎草引燃了棉柴,已经干透的棉柴,在风的作用下迅速燃烧起来,红彤彤的火焰照的河岸两侧一片通明。火焰如一条火龙左右飘忽不定,把我们几个身影映照的如金刚一般,随着火苗的摆动不停摇晃。
一会功夫,炽热的火焰将我们烤的全身暖烘烘的,额头也开始冒出汗水。我们仍然不断的抱来一捆捆棉柴投进火堆里,每投进一捆棉柴便会引起一阵通天火焰,红红的火苗映照的黑夜如白昼一般。就连河岸两侧的树木、草丛也看得清清楚楚。燃烧的火焰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并夹杂着火星漫天飞舞,如春节的烟花般绚丽多彩。抱了几捆棉柴又经过火焰的炙烤,我已经热得满脸汗水,大口喘着粗气。其他人围坐在火堆四周,每人拿一根树枝不停的挑动燃烧的棉柴,每一次挑动都会腾空飞起无数的火星。
李建用力挑动了一下火堆,火星随风飞舞,他说:“看,像不像萤火虫?”
李仓说:“像放烟花。”
张顺说:“切,柴火星子,有啥好看的,还不如抽烟。”
张光嘿嘿一笑,说:“你快成烟鬼了!”
张顺将烟头扔进火堆里,说:“没有你说得那么夸张。”
我们开始谈论各自听说的奇闻异事。火堆中不再加柴,火焰一点点的变小直至消失,最后只剩下通红的灰烬,四周重新被黑暗笼罩,北风依旧呼呼的刮着。
张光突然惊讶的说:“都别说话,好像有哭声,我听见了。”
我们一下子都安静下来,屏住呼吸集中精力仔细倾听。除了呼呼的风声外,别无他声。
李仓把手中的树枝扔到一边,说:“你别一惊一乍的,半夜三更的,天这么黑,哪里来的哭声?是风声,你听错了吧?”
大家绷紧的神经都逐渐放松下来。
张光不服气的说:“真的,我没有听错,确实有哭声,我不会说谎吓唬你们的,你们听,又开始哭了。”
我们再次屏住呼吸仔细倾听。果然,从村庄方向隐约传来时断时续的哭声。我们几个人一下子都紧张起来,心中产生了一种无形的恐惧。漆黑的夜里哪里来的哭声?哭声预示着什么?大家不寒而栗。
我的内心产生了更大的恐惧,以至于眼前发黑,嗓子好像被粘痰堵住了一般,心中好像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我感觉嗓子痒得厉害但已无力咳嗽,全身也不受控制的轻微颤抖起来。最疼爱我的老奶奶已经在床上瘫痪多年,我害怕那个不幸的日子突然降临。老奶奶从小把我看护长大,对我更是疼爱有加,我对老奶奶从心里感到亲切依恋。她生病瘫痪在床,我无能为力,但唯恐那个不幸的日子会突然来临。
李建屏住呼吸听了一会说:“哪里有哭声,是风吹树枝的呜呜声吧!”
果然,大家再屏住呼吸仔细听时,只有风吹树枝发出的呜呜声,大家紧张的心逐渐安定下来,通红的灰烬渐渐熄灭。
李仓说:“这时候如果有地瓜,烧着吃才过瘾。”
张顺笑笑说:“下次一定从家里带点来,咱们边烧边吃。”
“那不是成了开地瓜会了吗?”李建说。
张光说:“要是烤南瓜,不成了南瓜会吗?”
我们几个人又海阔天空的谈论起来,大家都感到异常兴奋。为拥有这样一个特殊而美好的夜晚激动不已。
灰烬熄灭了,寒冷重新涌上了我们的身体。
李建说:“咱们再弄点柴火吧。”
我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四周说:“天不早了,咱们赶紧回家吧,要是回去太晚了,要挨大人骂的。”
张光说:“放假,就该让我们玩个痛快!”
李建哼了一声,说:“那就盼着吧!”
我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几个人同意我的意见,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顺着来时的路往村里走去。路两侧的沟边上长着不少杨树,有的已经有碗口粗细。白天,我们多次从此处经过,也没有发现异常。走着走着,隐约感到前面的公路沟里,好像有个黑影趴在那里,但漆黑的夜色无法看清。我们几个人一下紧张起来,没有人说话但都不由自主的往路中间挤成了一团,步伐也加快了许多,只听见急促的喘息声。我紧张的甚至能听到到自己的心跳声,头皮感觉一阵阵发炸。
我们几个人刚走出黑影十几米远,身后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哭声。我顿感脑袋“轰”一声,全身猛地一颤,大家都被这突然发出的哭声惊呆了。片刻之后,们往村庄的方向猛跑起来,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和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没有人吆喝也没有人说话,都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那块恐惧之地。等我们一个个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地跑回村里,没敢在街道上逗留,便心惊胆战的跑回了家。
我回到家中时,家人早已熟睡。我总感觉有一个不知名的身影跟随在自己身后,我急忙关上房门并用木棍将门死死顶住,一头钻进被子里将全身捂得严严实实,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几天以后,我们才知道原因。原来是邻村的一个智障人员,半夜三更跑到野外痛哭。

作者:刘立东,山东省邹平市青阳镇政府职工,退役军人。文学爱好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