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提笔写春光
却洇出你眉间的胭脂色
何俊锋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那一年,陆游写下这首《钗头凤》时,沈园春色如旧,只是曾经那个陪着自己看花赏春的人,已经成了别人的新妇。山盟虽在,锦书难托,相思难寄。有些人,一个转身,就是天涯海角,而有的人,一个转身,就是人鬼殊途。年年春如旧,岁岁花相似,试问卷帘人,海棠仍依旧。只是,那个一直住在心里的人,再也不复得见。

千百年后,我读陆游,读唐婉,读赵士程,很是哀叹三个人的命运,三个人的爱情。何其幸也,他们都先后娶了同一个人,何其不幸,他们都只给了她一段短暂的停留。有人情深,有人缘浅,有人“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也有人一生痴情却败给了那首《钗头凤》。而那个早已香消玉殒的美人,爱谁,欠谁,其实都无人追索。当春日的笔尖再次蘸满了颜色,那两位情深缘浅的男人,他们落墨时应该都会在笔尖洇出一抹胭脂——那是她立于海棠树下时,风穿过花枝偷走的温柔;是她依门回首时,浅笑里带着的春愁。

如果我是陆游,我会写一封寄给三月的信,哪怕字迹总被泪水打湿,化作纸上漫漶的烟岚;哪怕相思和愧意早已塞满字里行间,填满留白的沧桑。也想把满目春光写成浓淡相宜的诗篇,而你是那诗里唯一的名字。不以沈园遮掩,不拿落花寄情,只写一个你呀。你就是春天里唯一的灵魂。如果我是赵士程,哪管你陆游才高八斗,也定是要争一争的。比不过陆游的《钗头凤》,我便以一生深情作底。

生前不纳妾,死后不复娶。即便爱人魂归阎罗,我亦会血洒战场,追寻你的倩影而去。那一年春日,你俯身拾起落花,胭脂色便顺着指尖攀上眉梢,像宣纸上晕开的朱砂,又像旧瓷碗中沉淀的杨梅酒。我忽然读懂李商隐笔下“春心莫共花争发”的欲语还休,此时才明白所有关于春天的隐喻,都不过是借草木生长之名,偷偷描摹心动的轨迹。

你转身时衣袂沾了草露,却不知那是我在《诗经》里埋了千年的露水。一眼成痴!我弃了高官厚䘵,不管世人诽语,只想给你一世安稳。没能在更早的时候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 而今我仍不敢轻易落笔写春。怕写得太浅,负了满城烟柳;写得太深,又惊扰海棠安眠。只好将未完成的诗句叠成纸船,任它载着桃李的胭脂、梨云的皎白,漂向溪畔赏花的你。

或许某天你会拾起某片洇湿的墨迹,发现那根本不是凋零的春色,而是我借东风寄出的,横跨二十四个节气的告白。那些关于春天的修辞,终将成为写给某个人眉间的情书。当柳浪吞没最后一声莺啼,有人在等一个雨打芭蕉的夜晚,伊人推窗,见满纸未干的墨色,这才读懂那些藏在春光褶皱里的,未曾言明的刻骨爱恋。


何俊锋:陕西著名作家,文化学者,美术评论家,陕西省中国画研究会学术委员会主任,西安美协学术理论委员会副主任,《陕西美术》原主编,《逸品》,《道法终南》杂志社社长、总编,《三秦视点网》总编辑,西安丝路商会副会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