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婆的大孙女,从我记事起婆对我便疼爱有加。儿时的我,黏人且不讲理,几乎日夜都会像膏药一样黏在婆的身旁,一步也不愿离开。在我的心里,婆对我的爱似乎超过了任何人。那些她自己舍不得买的东西,只要我露出渴望的眼神,她都会毫不犹豫地买来给我。每当我和兄弟姐妹们闹矛盾起争执,婆也总会毫不犹豫地爱护我、袒护我,让我在那份特殊的蛮不讲理的宠爱中感受到了无尽的安全和温暖。有一件事让我至今难忘。有一次婆带着我去河对面商店买东西,路过一户人家时,一条大狗突然从院子里窜了出来,毫无预兆地围着婆狂吠不止。那一刻,恐惧瞬间攫住了我。婆在慌乱中,第一时间将我紧紧抱了起来。我被吓得放声大哭,就在这时,婆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棍子,眼神坚定,试图与那只大狗搏斗。然而,因为抱着我,婆的手脚施展不开,在与大狗对抗的过程中,婆的腿被狠狠地咬了一口,伤口很深,鲜血瞬间渗了出来……
正沉浸在回忆中的我,突然被婷子打断,说是大哥让我去看一些东西。走进了大伯的院子,只见大哥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攥着几张照片。走近一看,只见他双眼通红,鼻子不住地抽泣着,他将照片递到我面前,声音带着哽咽地说道:“刚才我翻到了这些可以留作留念的照片和遗物,看着这些东西我忍不住地痛哭了一场……”说着说着,我的泪水也夺眶而出,那些与婆有关的回忆再次如电影般在脑海中回放。

此照片拍摄于2016年,大哥(长孙),婆和我(长孙女)
奶奶下葬那天,天刚蒙蒙亮,亲人和邻居们便早早聚集在诺大的院子里,大家神色凝重,有条不絮地安排着出殡的各项事宜。我站立在一旁,一次次凝望奶奶灵堂,脸上布满疲惫和哀伤。随着管事人军令一下,人们扯去灵堂,抬棺材的“八仙”把婆漆黑的棺材抬出来放在院子中央,道士开始诵经,之后人们拿着点燃的草纸卷,排着队绕着棺材悼念。法事做毕,人们各自忙碌。中午十二点,管事人一声令下,婆的棺材便被“八仙”抬起,跟着前面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朝坟地走去。送葬路上,一路鞭炮齐鸣,送葬的队伍在烟波浩渺中徐徐缓行,宛如一条悲伤的长龙在游动。亲人们的哭声此起彼伏,和低沉的哀乐交织在一起,在家乡的沟沟坎坎回荡。

那熟悉的村庄和田野,每一处都留下过我和奶奶的身影,曾经的欢声笑语,此刻都化作了无尽的思念。去往坟地的路,有坦途,有沟壑,但无论路有多难走,受人爱戴的婆总被大家稳稳地抬着,用粗壮的缆绳牵引,用暴起的青筋哄抬,用有力的口号烘托,半个小时左右,婆的棺材便被抬到了坟地——在那里,爷爷已经被埋葬了近十年。我不能说爷爷在那里等了十年,因为爷爷肯定希望婆能长命百岁,即使等他应该不怕,但最后还是希望陪伴了自己一生的婆最后能安详的长眠在自己身边。
我感觉我的泪水几近干涸,我怕我看到婆的墓门被人们用砖石砌上,我怕最后我再也忍不住歇斯底里的哭喊——我知道我必须接受这个事实——婆真的永远离开了我们。在婷子的一再催促下,我被拉着离开了坟地,可是蓝天白云下,松软的黄土地,我仍然依依不舍地不时回望,婆离开了我,却永远在我心中关爱着我、凝望着我。

此照片拍摄于2021年,我陪婆在小区楼下晒太阳
由于工作原因,婆下葬的当天我就回到了西安,当我收拾好行囊,抱着两岁半的女儿,又看着前面奔跑的儿子,我深知自己已经不是那个扎着小辫、整天偎依在婆身边的小孩子了,我也为人妻、为人母,我想,婆对我最大的愿望应该是要我过得幸福,那也应该是我对婆最大的回馈。当我的车驶离老院,我知道从此往后,婆的爱会化作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回忆,陪伴我走过每一个春夏秋冬,鼓励我幸福的生活下去。婆离开了我,我再不能为她梳头、洗澡、剪指甲了。婆又从未离开,我可以在任何自己迷茫、失落、悲观的时候,独自驱车回到生养我的老家,安静的走走,安静的坐在婆的墓前,重新获取生活的信心和力量。
今天距离婆离世已经第八天了,我写下这些文字,聊作纪念,也祝愿婆在天堂一切安好。(2025年3月2日于西安)

总编:张建超 指导:杨毅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