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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如许

作者：马菊香

季冬甫过，天气乍阴乍晴，褪去了秋的盛装，那些筋骨分明的枝干分外清瘦。虽然具托身于同一棵母株，枝条间却很是疏离。树枝的皮肤一律是冷峻的墨色，将天空衬托得更加湛蓝。大自然是最恣意的画家，有时细笔勾勒，纤细的树枝昂首挺立，逗弄着途经树梢的朔风；有时泼墨写意，遒劲的枝干盘区错节，俯视着身下缱绻的流水。

与常绿的松柏相比，这些落叶的乔木更有生命的韧劲。如果说，叶是树的血肉，那枝干就是树的骨骼。当那些黄的、红的叶片完全脱落，你才能真正感受到，那裸露的筋骨是怎样地凭借着一腔孤勇，从容地迎接一冬的风欺雪压。没有谁的人生是长青不败的，秋的浓烈炽热与冬的萧索清冷，都不过是生命的常态，不必大喜，亦不必大悲，如乔木一般，坦然面对就好。

窗外的那株杏树亦是如此，年复一年，树身上早已遍布时光的吻痕，树皮斑驳褶皱，沟壑纵横，一如经古的老人，皱纹早已不是时间的蹂躏，而是岁月馈赠的勋章。

立春过后，杏树嶙峋的枝条逐渐丰腴起来。起初，只是觉着硬朗的枝条似乎突然变胖了，柔和了。渐渐地，枝条上吐出了一个个小小的花芽，像一粒粒黑色的小米珠。几天过后，这些小小的花芽一天天地圆润了起来，顶端也着上了浅浅的胭粉色。随着蓓蕾日渐丰满，终于，第一朵花抢先绽放了。与娇俏的蓓蕾不同的是，杏花花瓣的颜色极淡，既不像桃花那般艳丽妩媚，也不像梨花那样素淡雅致。它的颜色是一种近乎素白的粉色，恰如美人大病初愈后的唇色，苍白中微微泛着些许红润。雨水过后，枝条上逐渐热闹起来，两朵、三朵、四朵……杏花次第绽放，它们有的半藏在蓓蕾之中，像羞涩的少女，半掩着笑魇；有的高居树梢，像耀眼的明星，展露着迷人的风姿；有的将开未开，像深闺的佳人，含羞带怯……无论何种姿态，杏花的美都是含蓄而不张扬的，像一首婉约的宋词，蕴藉而内敛。

正因为杏花颜色极浅，花期又极短，全盛时如雪落树梢，凋零时如漫天霜花，所以，古人常借它来抒发飘零之感。当年宋徽宗被俘北行之时，就曾写下《燕山亭·北行见杏花》一词: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有时不做。

想来，宋徽宗自知再无还朝可能，本就内心凄恻，又见满树杏花堆叠如雪，忍不住提笔写下这伤心之语。然，不管徽宗此生经不经过此处，那株杏花都会迎风绽放，随风飞逝。它的容色，既不会因为谁的悲伤而惨淡一分，也不会因为谁的喜悦而艳丽一点。

我想，杏花开放时，我应该是喜悦的。都说梅花凌雪绽放，铮铮傲骨。但杏花又何尝不是这样？会泽的初春，与冬天似乎没有多大不同，依旧冷冽无比，羽绒服仿佛焊在了身上，怎么也脱不掉。近几年来，身体也越来越差，小病小痛不断，心中也很是郁郁。输液打针效果不佳，最不爱吃中药的我也开始向中医问诊求药。家中备上了中药罐，一碗中药入口，苦味从舌尖蔓延开来，霸道地冲击着口腔和咽喉的每个细胞，刹那间，有种命也很苦的错觉。想来，梅花也不愿意凌霜傲雪，不过是霜雪来时，无处可避，硬着头皮迎上去罢了。还是杏花好，只要看到它绽放，就知道冬天即将过去，气温很快就要回升了。天暖了，咳疾也会慢慢好起来，心情自然也就舒朗起来了。难怪古人也说，“杏”者，“幸”也，杏花，象征着好运与幸福。《红楼梦》中甄士隐家的丫环，名曰“娇杏”，谐音“侥幸”，偶然一顾，竟与贾雨村结缘，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可见，杏花，其实也是象征好运的花朵。

突然想起小时候从故乡乘车返家的情景。汽车行驶在迂回颠簸的国道上，几个弯道下来，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车窗外，山峰，连绵起伏，面色铁青；土地，高低错落，容色枯槁。正煎熬难受间，一株株杏花，或于院墙外，或于阡陌间，如仙女般，披着粉色的羽衣，翩然跃入眼帘。刹那间，天地也变得明媚了起来。有时，杏树身畔还会有一畦盛放的菜花，金灿灿的，与粉白的杏花相映成趣，一个热烈，一个温柔，让人不经意间便与春色撞了个满怀。也许，从那时起，杏花带来的惊喜便已深植在了我的记忆里。

近来，阳光颇好，杏花也越开越繁。尽管，在料峭的春寒中，为它驻足的人很少很少。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它的每一片花瓣，每一点娇蕊，从来都只是为了这个春天而生，花期是属于自己的，不必在乎，有没有观众。

文/马菊香

编辑/王孝付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马菊香，云南省曲靖市会泽县人。偶有作品发表于《金秋文学》《散文选刊》《百家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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