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社会小说《世外》

——欧阳如一

第四十五章、

中国的事情很难懂

刘冬梅和李志和想让高见岭谈谈他在泜河项目上的滑雪场，好争取那五千万国家投资，没想到他又扯了半天他小时候的冰雪故事，除了那两个外国人没人愿意听，赵书记就把话引到别处，中午饭结束李志和还想剋高见岭，高见岭说：“刘书记、李总，你们回去我在邢台有事。”就上了岳秀的车，车里有苏晓。她们俩不知道会议和午餐的情况，问：“怎么样？”高见岭说：“你们跟我去打印一个东西，然后去找卢会长和那两个外国人。”

半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万峰大酒店的商务套房，卢开福和那两个外国人都在，卢开福把两位女士介绍给他的外国朋友说：“她，我女朋友。她，他女朋友。”

中国人这么时髦？两个外国人说：“女士好，先生好。”

卢开福又把他的外国朋友介绍给他们说：“约翰，法裔美国人。保罗，加拿大美国人，他们都是冰雪运动员，也是滑雪场设计专家。”

高见岭和他们俩握手，说：“你们准备好了才通知我们，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卢开福拍拍他的肩，说：“他们设计完就走。这边的一个亿——邢台会配资五千万，马上到位。”

岳秀和苏晓用茶盘端来了四瓶用高脚杯盛着的白兰地，岳秀的脸上一扫往日的愁云，看来她和卢开福达成了新的合作，说：“咱们庆贺一下，来，cheers。”

在这座城市的另一端，坐在李万山车里的临河县委书记刘冬梅和泜河项目总经理李志和都很郁闷，刘冬梅问：“高见岭这个人怎么样？”

李志和说：“没那么好的一个人，他一向主张就地取材，就讲了那登冰划子的故事。您知道，我们的桃花岛用得是那张不能花的百万英镑，一分钱没投就挣了一千万，全靠他。”

“我知道。”刘冬梅说：“你们挣的钱都投在了基础设施和滑雪场上，根本不够。老李哥您说，他那方法——送每个邢台人一个冰划子你们能有GDP吗？？”

李志和知道GDP就是“国内生产总值”，把好端端的房子拆了再建上，就有GDP，而一些该拆该建的棚户区却没人管，这竟然成了考核各级政府官员政绩的主要指标。他说：“能吧？他会有办法。”

刘冬梅说：“他还想用投资一千万的滑雪场跟投资一个亿的滑雪场比业绩，看你们怎么收场。”

这也是李志和担心的，却替高见岭打圆场说：“我们的主要项目是户外运动，大不了不上滑雪场。”

刘冬梅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在万峰大酒店的商务套房，卢开福给两个外国朋友各找了一个石家庄外语学院的女大学生，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一两年，她们比岳秀更年轻、更水灵、更漂亮、更优秀、也更放得开，这屋里的男女就形成了四对。卢开福很开心，因为他一分钱没出又有了一个项目的经营权——邢台市政府已经委托他推荐的公司管理那个滑雪场，这又是他的白手套。他说：“高博，您在上午会上讲的那一套，土法上马搞冰雪运动，只有老外感兴趣，他们的体育跟咱们的体育不一样，他们的体育是全民运动，咱们的体育是少数人的表演。您知道培养一个冬奥选手得多少钱吗？四千万人民币！能建一个滑雪场，老外才不干呢，您问问约翰，他是法国滑雪运动员，拿过银牌，参赛是俱乐部和体育用品商赞助，国家不出一分钱；保罗是加拿大滑冰健将，拿过金牌，参加冬奥会居然自费，这加拿大还是冰雪运动强国，上届冬奥会获得26枚奖牌，居世界第四。当然，他们都不如咱们中国，咱们中国做事情可以举国体制，就在任何行业都能遥遥领先。”

高见岭没听出卢开福是夸中国还是批评中国，就从兜里拿出一副扑克牌来。

卢开福一手搂着岳秀的腰，一手摸着一个女大学生的手，岳秀好像没看见，卢开福说：“您说得‘登冰划子’，我生在河南农村，没经历过，可我懂。我们河南的冬天比你们东北冷，因为是中国城市供热的的边缘，过了黄河就有暖气。那是城市，我家在农村，一入冬就断粮，一天只吃一顿饭，全家蜷在火炕上，不怕各位笑话，我家父母、兄弟姐妹七八个就一条棉裤，谁出门谁穿。我也在雪堆上打过‘出溜滑’，可那不是甜蜜的回忆。我知道您想让咱们国家勤俭办奥运、办有民族、民俗特色和老百姓都能参与的奥运。我第一个反对，我穷怕了，现在有了钱，干嘛不办得风光点？您知道吗？这次冬奥会中国为国际友人准备了最舒适的交通、居住、训练、医疗、文化、娱乐、旅游和防疫条件，光餐食这一项，每顿饭一百多个菜任点，象征性收点钱，机器人炒立马上菜，世界哪个国家能做到？咱们就是要通过冬奥会彰显咱们的强大、富裕和先进，扬我国威。”

高见岭感觉卢开福和他的基本理念有冲突，问：“外国朋友能听明白了吗？”把拿出来的扑克又放回了兜。

外国朋友说：“中国的事情我们弄不懂。”

卢开福连喝了三杯白兰地，带着微醺说：“您的‘不用投大资也能搞滑雪场’的建议官员们听不懂、他们听懂也不会做，因为他们就想花钱——投资拉动嘛；也想借上面的投资来搞钱，有工程他们才有回扣，您懂得。所以没有一个地方对您‘勤俭办奥运’感兴趣，连我都不敢用您做设计，用您做设计上面那五千万就不会落地。”

外国朋友说：“还是中国的奥运好。”

苏晓替高见岭辩解道：“高博也不是不主张花钱，只是主张把钱花出效果。见岭，你把你的滑雪扑克给大家展示一下。”

高见岭把手伸进兜，说：“我的滑雪牌是……”

卢开福捂住他的手说：“今儿个不说正事，说闲事。”接着说：“我知道高博是个正直的技术官员，如果在我们金融机构您会得到重用，却不会得到高升，因为您不知道政府需要啥，官员们需要啥，合作伙伴需要啥。老弟，我也是读书人，我也当过技术干部，这样，外国朋友只做到‘概规’，‘详规’您做，设计费我给您最高的，但您得把预算做得高高的，咱们好有玩的钱。”就色眯眯地看着那两个女大学生。

汽车颠了一下，刘冬梅从浅睡中醒了，她说：“咱们的滑雪场还得上，我给你们颠对一千万，算政府投资，分三年从你们的盈利中偿还，你们有办法盈利吗？”

李志和喜出望外，说：“谢谢书记，您真是雪中送炭，盈利的办法嘛……高博发明了一种牌，说靠它就能搞火滑雪场。”

刘冬梅说：“这个人可用，就是有经济头脑，没有政治头脑。”

在万峰大酒店的商务套房，那四对男女在打高见岭发明的滑雪牌，是和传统扑克完全不同的造型和打法，谁输一把谁就得脱一件衣裳。

法裔美国人约翰说：“这牌好，这牌是普及全民滑雪运动，你们中国人真聪明。”他很笨，总输，让他和他的临时中国女友脱得只剩裤头。

加拿大裔美国人保罗很快就掌握了技巧，他和他的临时女友也快脱光了，说：“你们中国人太会玩了，我爱死你们了。”

卢开福善于玩各种新鲜游戏，说：“接着打，看谁最先脱光。”

发明人高见岭打得最好，给自己和苏晓保持了体面，说：“结束，吃饭，天不早了我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