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社会小说《世外》
——欧阳如一
第四十四章、
全民健康与体育运动
一上午的“滑雪场投资论证会”会开完了，邢台市委赵书记大获成功，说：“卢会长、冬梅、各位设计大师、高先生、你们都不能走啊，咱们得庆贺庆贺。”就吩咐大家分头开车去国宾大酒店。
李志和让高见岭和刘书记上了岳秀的车，一上车他就说：“老高你平时脑子很清楚，今儿个是怎么了？居然说咱们搞滑雪场不需要那笔钱？”
刘书记遗憾道：“煮熟的鸭子，飞了。”
高见岭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说：“老卢本来就没诚意，要不然不会把项目放在邢台。”
开着车的岳秀说：“上面的钱一下来设计单位就跟着下来了，免费做的设计赵书记不能不听，咱们要是有好的方案那笔钱就是咱们的。”
刘书记说：“还得争取，一会儿咱们仨相机行事。”车到国宾大酒店，她对岳秀说：“秀，你就不参加了，姐单独请你。”
岳秀知道自己不宜和卢会长在公开场合露面，说：“我在门口茶馆等你们。”
他们进到包厢，二十人的大桌子正陆续上着菜，赵书记招呼大家上桌说：“我是主陪，冬梅是副陪，卢会长是主宾、高先生是副宾，二位外国朋友挨着高先生，其他人随便坐。”让服务员开瓶五粮液亲自给坐在他两边的卢开福和高见岭满上，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说：“‘八项规定’工作日和中午不能喝酒，重大招商活动除外。来，我先喝一杯表示对卢会长和高先生的感谢，没有卢会长就没这五千万，没有高先生这五千万就落不到我们邢台。”
李志和说：“高博，听到没？赵书记感谢你呢。”他后面的话没说：“因为你拱手相让。
这是坐实了是高见岭的错，他这才感到有点负疚。
张副市长说：“赵书记您吃着药不能喝酒。”
赵书记说：“医生诊断我是酒精肝。有些人包括有的上级领导都不理解为什么市县领导都这么能喝，上次我们到辽宁招商，那儿的酒风才慓悍，七钱的杯我一口气喝了十个，舍了命才招来六千万的投资。”
刘书记忍不住笑，说：“还是您有面子，我上次也喝了十杯白酒，才让一个在外边发了财的临河老板赞助了一千万。”
赵书记对卢会长说：“领导，不知道您知不知道，我们吸引点投资有多难。”
卢会长想起自己退休前有多风光，从来都是银行和金融机构请他，却没人敢灌他酒，倒是做足了“酒文化”，上最好的酒店、喝天价的洋酒、有最漂亮的女人相陪，他喝着、玩着还得拿着——看那茅台酒外包装的设计，放两瓶酒两条烟还空一条，是放钱的，两捆人民币或美元，底下还放着一张卡，多少钱就不一定了。退休后这种事情就少了。他喝醉过几次都是因为升了官，得借着酒向领导表忠心，也得让他们喝着、玩着还拿着，这就是中国的官风，禁不住。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刘书记找话茬好让高见岭说话，说：“赵书记，邢台滑雪场的方案外国朋友做得很好，就是跟当地文化结合得不够，我们高博也是这方面的专家，您看是不是请他给提点意见？”
赵书记愣了一下，他也感觉方案中的雪道在天上飘着，不落地，可这不重要，钱落地就行了，说：“这一轮是‘概规’，随着设计的深入他们会完善，来，喝酒喝酒。”
李志和见刘书记的话没奏效，说：“赵书记，再好的方案都得盈利，还有冬奥结束怎么利用，方案中没说。”
赵书记小李志和十五岁，他当科员时他是村支书、人大代表，他就对他由衷佩服；可他在邢台连升十一级当上了市委书记他还是村支书、人大代表，就感觉他有问题，人太倔，总给领导提意见，就只能当人大代表。说：“今儿个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咱们从长计议。”
那两个外国人虽然是中国通却不明白中国人说这些话的深层含义，说：“各位朋友，我们是想听听方案的批评意见，也想知道你们对‘后冬奥’有什么打算，这是我们在设计中必须考虑的。”
张副市长刚才受过刘冬梅之托，让他创造机会让高见岭说话，说：“赵书记，高博是前建设部规划司副司长，国内最著名的城市规划专家，咱们临河县的泜河中国城市户外运动主题公园规划方案就是他亲自操刀，里面就有滑雪场，咱们邢台经济正向文化旅游转型，您看是不是请他给这个项目说几句？”
由一二产转向三产正是赵书记所需，他这才刮目相看说：“那就请老司长点拨一二，我还会安排专门的时间听您的见解。”
高见岭正找着话题，说：“各位先吃着，我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就跟你们聊聊滑雪产业。请问各位会滑雪吗？”
酒桌上的中国人都说：“不会”，外国人都说“我们会”。
高见岭说：“我在东北黑龙江长大，小时候大雪会覆盖大地将近四个月。我一上学就登‘冰划子’，有两种，一种是钢筋‘威’的，形状像把英文字母n威出两个英文字母L，就出现了一个套鞋的钩和两根登在鞋底的棍，只有基建工人家的孩子才有，好让我羡慕；我的冰划子是在一块和鞋底一样大的木板上镶了两根铁丝，木板的四边钉了皮子好拴绳把它绑在脚上。钢筋的冰划子只需要一个，木板的冰划子要用两只，我们就划着它上学、放学、买菜、买粮，干一切需要走路的事情，那是所有孩子的冰雪运动。我们现在的工地的钢筋能做出免费送给全邢台孩子的冰划子，再在从邢台到临河乃至其它县的国道上泼水造冰，就会形成中国最大的滑雪场。”
李志和没听懂，悄悄说：“跑题了，说正事儿。”
高见岭接着说：“我小时候的冰雪运动还有打出溜坡——用水泼出带坡的冰道；打雪仗——赤手攥雪团互相攻击；抽冰猴——在冰面上抽陀罗；打铁铬——在冰面上画个‘锅’用螺丝垫赢烟纸；弹溜溜……那时候的天真冷，零下三十多度，可我们所有孩子，从刚会走到已经上高中，无论男生女生，除了吃饭睡觉都在户外玩这些游戏，冻得滋滋哈哈，甚至手长冻疮和皴也乐此不疲，谁说我们不是冰雪民族？”
刘书记听出了高见岭的用意，对大家说：“是挺好玩。”提醒高见岭：“您直奔主题。”
那两个外国人没太听懂，经身边人解释后说：“Great，太好了，be the envy of，太令人羡慕了，我们为什么没见到？”
高见岭笑笑，说：“我说得是四十年前的事情，那时候中国的天冷、雪大、也穷，现在的孩子们都养尊处优，即使是穷人家的孩子，这种延续了成百上千年的游戏中断了。”
那两个外国人遗憾道：“那是真正的冰雪运动，可以放在我们那个滑雪场的怀旧区。”
高见岭见外国同行赞成兴奋道：“那时候我们就盼着冬天，路上走得是马拉爬犁，在林区会有鹿拉爬犁，而城里是人拉爬犁，偶尔能见到狗拉爬犁。我们吃冻梨、冻柿子、冻豆包，过年的鱼肉也都是冻的。一家人坐在收音机旁听京戏《智取威虎山》，那是中国唯一的冰雪题材作品，里面有个精彩片断叫‘打虎上山’，少剑波带着小分队披着白斗篷，滑着雪板穿越崇山峻岭，那场面真激动人心。”
卢开福和高见岭是同龄人，对他的老外朋友说：“真可以把这场戏搬到咱们那儿。”
赵书记也听明白了，说：“老司长，您小时候的项目能形成产业吗？我们现在讲究吸引投资，完成GDP，即使全城都登冰划子对发展旅游有什么好处？”
这就是现在的官员，高见岭说：“书记，咱们国家发展体育运动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提高全民的健康水平？还是为了夺得更多的金牌好扬我国威？现状是体育竞技的水平有明显的提高，而全民的健康的水平有明显的下降。毛主席说：‘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我们的做法违背了初衷。”
谈话有点不快，赵书记问：“您想把您那边的滑雪场怎么搞？”
高见岭看看刘书记和李志和——他的做法显然不用那么多钱，说：“咱们中国搞冰雪运动的天气条件不次于欧美，咱们华人与冰雪打交道的历史不比欧美国家的人短，咱们也运用冰雪来搞生产、生活和运动、娱乐，各位可想过？为什么冬奥运项目没一个来自中国，中国人对世界冰雪运动有什么贡献？”
赵书记看看刘书记，冷笑道：“看来你们那儿真不需要那笔钱。”
高见岭一时兴起说：“各位做个见证，临河的滑雪场投资一千万邢台的滑雪场投资一个亿，明天冬奥会前一起开业，看看两家的销售业绩哪家更好。”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