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抒怀 文/李乃乾
阳春三月,晨光初破,故乡扶风便已被盎然生机笼罩。麦苗青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油菜抽苔,点点嫩黄悄然点缀大地;柳枝初绽新绿,嫩黄的色彩宛如春日的画笔;鸭鹅在水中嬉戏,泛起层层涟漪。这生我养我的地方,处处洋溢着生命的活力。极目远眺,南边的秦岭山脉宛如一条墨色巨龙,横卧于天际,层峦叠嶂,云雾缭绕,如梦如幻。这座被《山海经》称作“天下大阻”的山脉,在霞光轻抚下,呈现出黛青与苍蓝交织的迷人层次。云雾缠绕之处,那若隐若现的雪线,仿佛是仙人遗落的玉带,为秦岭增添了几分神秘与空灵。绵延三千里的褶皱里,藏着华夏文明最古老的密码——北坡陡峭险峻,如同一道天然屏障,将朔风与寒流阻隔在外;南麓则温柔舒展,任由汉江携着湿润的季风自由奔涌。在这里,冷杉与楠木相互依偎,羚牛与朱鹮和谐同栖,地质断层带与季风交汇线在此激烈碰撞,共同谱写着天地间最宏大的生命交响。

行走在傥骆古道的青石板上,抚摸着苔痕斑驳的驿站遗址,仿佛仍能听见历史的回响,诉说着盛唐的繁华与长安城的富丽堂皇。遥想当年,李太白醉吟《蜀道难》时,或许正是在某棵千年铁杉下,痛饮着用山泉酿成的浊酒,豪情满怀;苏东坡祈雨的祝文,或许还静静地镌刻在太白山某块玄武岩的肌理间,承载着古人对自然的敬畏与祈愿。采药人背着竹篓,轻盈地掠过林间,惊起白冠长尾雉,那绚丽的尾羽在阳光下划出一道耀眼的银弧,让人刹那间领悟了贾平凹笔下“秦岭的褶皱里都是故事”的深刻内涵。那些被风雨剥蚀的摩崖石刻,被藤蔓缠绕的栈道孔桩,无一不在默默提醒着:在秦岭浩瀚的时空中,我们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微尘。
春日的分水岭,总能唤起人们对生命新的敬畏。南坡的映山红肆意绽放,如炽热的火焰,将整个山谷都裹挟其中,那血红的花瓣仿佛是大地迸裂出的岩浆,充满了生命的激情与力量。而北坡的鸡骨头树却仍在积雪中沉默,虬曲的枝干犹如青铜铸就,五年才长成拇指粗细的身躯,凝结着对抗严酷环境的生存智慧。曾在太白山目睹令人震撼的生命奇观:在一块崩落的屋宇般巨大的石头中央,竟有合抱粗的油松破石而出,它的根系如青铜锁链,将坚硬的花岗岩勒出蛛网般的裂痕。这让我不禁想起勘测队员当年扛着“鸡骨头手杖”穿越山脊的豪情,人类打通秦岭隧道的壮举,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生命力量的伟大彰显?
暮色中的秦岭,宛如一条神秘的巨龙,散发着魔幻的气息。海拔每升高百米,植被便呈现出截然不同的姿态:山脚的七叶树舒展着蒲扇般的绿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山腰的糙皮桦褪去银白的外衣,露出质朴的本色;及至峰顶,只剩下贴地匍匐的太白红杉,枝叶倒伏,仿佛在向苍穹虔诚朝圣。这种随着海拔递增的生命变形术,恰似秦岭写给大地的启示录——生存的智慧不在于征服,而在于顺应。当我们在城市的喧嚣中为“内卷”而焦虑时,山巅那些扭曲却坚韧的树形,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圆满的诠释?在佛坪老县城遗址,我曾遇见守林人老周。闲聊中得知,他的父亲是六十年代的伐木工,曾用油锯放倒过三人合围的冷杉;他年轻时参与天然林保护工程,在当年的伐木场种下数万株树苗;如今,他的儿子戴着卫星定位仪巡护秦岭四宝。“以前觉得山是仓库,现在明白山是祖宗。”他轻轻摩挲着护林站墙上的《南水北调水源涵养图》,汉江的支流在图纸上泛着蓝光——这些溪流哺育着半个中国的血脉,而每一滴清水都经过秦岭腐殖层的六十次过滤。
深秋时节,我来到柞水凤凰镇,一位九十岁的篾匠仍在用火麻编织背篓。篾条在他龟裂的指间上下翻飞,仿佛是山风拂过箭竹林奏响的优美韵律。他说现在的背篓多是卖给游客当摆设,“但总得有人记得,祖辈是怎么用这物件背出条条古道的”。这话让我想起张良庙檐角悬挂的铜铃,风起时,两千年前的清音依然在紫柏山间悠悠流转。秦岭的厚重,正在于它既承载着“云横秦岭家何在”的苍茫,又珍藏着“人闲桂花落”的禅意。
初雪覆盖牛背梁的那个清晨,我忽然读懂了秦岭的双重隐喻。作为中国地理的脊梁,它以分水岭的姿态区隔南北气候,却又通过纵横交错的峪道,将长江黄河文明悄然缝合。这多像我们民族的精神图谱:既有着“难于上青天”的峻拔风骨,又怀着“润物细无声”的包容胸襟。那些在绝壁绽放的独叶草,在石缝求生的岩柏,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佛光,共同构成了超越地理范畴的文化图腾。
夜幕降临,山脚下高铁隧道口亮起星辰般的灯光。两千年前张骞持节走过的傥骆道,如今与穿山而过的西成高铁构成时空复调。秦岭依然保持着它的缄默与威严,而我们终将明白:所有关于征服的叙事都终将褪色,唯有对自然的敬畏与守护,才能让这条华夏龙脉永远苍翠。
【简介】;李乃乾 退休教师,高级职称,热爱文学,笔耕不辍,数篇散文和诗歌发表在网络平台,其作品主体广泛,歌颂祖国的山川秀美,受到读者喜欢和认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