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笼记
靳飞
槐花簌簌落满青石巷时,李德顺正背着手往家走。村西头王婆子扯着嗓子炫耀:"要说疼女婿还得是李家老二,刚出锅的牛肉包子就给我送来两屉!"老人脚步一顿,指甲掐进掌心。方才他去二儿子家,分明看见厨房笼屉冒着白气。
"爹先回吧,这锅火候还差着呢。"二儿媳玉梅当时扶着门框,新烫的卷发泛着栗色光泽。此刻听亲家母这么一说,老人觉得胃里泛酸,那锅包子竟连个褶子都没给他留。
晚饭时大儿子建国端着酒杯冷笑:"要我说,您就该当面问问老二。当年他娶媳妇欠的饥荒,可是您老去外地拉煤还的。"酒气喷在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背上,"现在倒好,亲娘舅不如丈母娘了。"
落日染红了窗纸,老人站在贴满瓷砖的二层小楼前。隔着雕花铁门,孙子媳妇小慧正捧着青瓷碗喝汤,镶钻手机壳在夕阳下晃得人眼晕。二儿子建军开门时围裙上沾着面粉:"爸怎么来了?"
"我就想问问..."老人话没说完,厨房传来"哐当"一声。玉梅甩着湿手出来:"爹这话说的,那日不是让您一会儿再来么?"她脖颈上的金链子随说话颤动,"后来蒸好的都给亲家送了一屉,您要吃早言语啊。"
"爷这是来查岗呢?"孙媳妇小慧突然嗤笑,新做的美甲在碗沿敲出脆响,"要我说您就是闲的,成天盯着别家锅灶..."二十多岁姑娘的讥笑混着抖音背景音乐,像把钝刀在老人心口来回磨。
建军张了张嘴,最终转身去关电视。老人望着儿子微驼的后背,突然想起三十年前发洪水,这小子趴在肩头哭喊"爹我怕"。如今那声"爹"变成了客套的"爸",中间隔着瓷砖地板上蜿蜒的岁月裂痕。
"老棺材瓤子还摆支书架子呢?"不知谁嘟囔了句。老人转身时铁门在身后重重合拢,暮色里那声"有本事别走啊,不是有理吗!说呀?"追着脚后跟,硌得石板路生疼。
暮色漫过院墙时,老四的摩托车轰开了最后一丝宁静。他刚从镇上进货回来,工装裤上还沾着机油,听说老父亲在老二家受了委屈,不顾的卸货,开起摩托就往西院冲。两扇朱漆铁门被撞得哐当乱晃,惊飞了檐下的家雀。
老四建设的摩托车就横在老二家门口。这个汽修工举着扳手骂街,惊得左邻右舍探头张望。玉梅叉着腰倚在门框冷笑:"四弟威风啊,不知道的还以为爹让你来抄家呢!
"都当爷爷的人了,还让爹饿着?"老四的嗓门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玉梅的围裙在风里抖成旗子,新媳妇叉着腰堵在堂屋前:"您几位倒是孝顺,怎不见接老爷子去家里享福?
我接到电话时正在改方案,视频里三叔家的堂弟路鹏眼睛通红:"哥,爷两天没吃饭了。"我们连夜赶回村,却在晒谷场撞见蹲着抽烟的建军家独子路宁。
衣着皱得像腌菜,眼底乌青:"哥,我娶个媳妇难呀!请了个菩萨?"他扯开衣领,脖颈上三道抓痕渗着血珠:",得摆着笑脸,人戳脊梁骨。"他弹烟灰的手直抖,
昨儿个小慧把工资卡收走了,说再敢给爷送饭就离婚,"我俩也沉默了许久都散了。
隔天大早,大伯的骂声:"两个怂包!见着那兔崽子不该揍?"路鹏盯着香炉不说话,烟灰落在他蹭亮的皮鞋上。我想起十年前除夕,五个儿子凑钱给爷买的狼皮褥子,如今还在老屋箱底压着,毛都秃了。
深秋雨丝斜斜地割人脸,爷爷的咳嗽渐渐弱了。五个儿子轮值陪床,总为谁家多守了夜委屈。那天我去送药,正撞见弟兄几个又瞪着对方,病床上突然传来声呜咽,老人枯枝般的手在空中抓了抓,又重重跌回被褥。
白灯笼亮起,五张相似的脸映在铜盆跳动的火光里。建设把纸钱摔得哗啦响,建军缩在阴影里数药费单子。火盆突然爆出个火星,恍惚间我瞧见爷爷常坐的太师椅上,似乎还留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藏蓝中山装。
出殡那日,灵棚突然塌了下来。重重砸在晒场中央,惊起满地纸钱如雪纷飞。五个年过半百的儿子齐齐跪倒,像极了那年滚落泥地的白胖包子,沾着洗不净的黄土与悔恨。埋葬走的时候,唢呐吹得震天响,花圈从村头排到河堤。我望着灵前"德高望重"的鎏金大字,一个忍不住笑了!
又是一个雪落季节,少了生机,少了暖意,老宅的锁眼也生了锈,窗外飘来谁家蒸包子的香气,白茫茫的蒸汽糊住了整个冬天。
新来的同事探头问:"路华哥,看啥呢?楞了很久!"我抹了把脸笑道:"想起老家院里的枣树,不知道今年结的果甜不甜。"
靳飞,笔名舟日,河南安阳人,现居于河南郑州。自幼喜诗词歌赋,酷爱写作读诗,以研究新月派为主,河南诗词会会员,读文斋文学公会倾文诗墨会员。

一次投稿将同时发布六大平台凡发表于思归客文学的作品,将自动同步发布于腾讯新闻、腾讯快报、凤凰新闻、网易新闻、360图书馆、一点资讯等六大媒体平台,被多渠道传播。阅读量较高的文章还将发布于人气火爆的今日头条、百家号、搜狐新闻、简书。需转载原创文章的可申请授权(编辑微信:czj6904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