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月二的那几天
侯俊英
那年二月二,凛冽的“倒春寒”似一只咆哮的猛兽突然袭来,料峭的冷风刺痛的拍打着人们的脸颊。老家捎来消息,八十三岁的奶奶病了。我顾不得班上繁杂的工作,骑上自行车,顶着呼啸的东北风急匆匆地赶回家。当医生的妹夫早就守在奶奶那里,并服了药。
奶奶看到了我,病情似乎好了一大半,也有了精气神儿。妹夫诊断说:“是小脑萎缩,引起的一过性的糊涂,无大碍。”我揪着的心也逐渐地平静下来。“去医院看看吧!”我对家人说。““又没什么大事,不用去医院,在家输几天液就行了。”妹夫说完,就去他家的诊室拿液体去了。妹夫是资深乡村医生,他的话我还是很相信的。
大弟也从东阿赶回来了。因为我们俩从小是爷爷奶奶养大的,和爷爷奶奶感情最深。养育之恩大于天,爷爷奶奶就是我们的命,就是我们的天。我和大弟陪着奶奶输入一天液体,看着奶奶的病情基本上稳定了,我们才很不情愿的各自回到单位上班。
我回到单位后,还是不放心奶奶。就请了内科专家,请一朋友开车,又返回了老家。内科专家全面的给奶奶检查了身体,也说是老年性疾病,虽然是小脑萎缩,还没到”痴呆”的程度。因为天气比较冷,可能是感冒了,气管有点儿炎症。李专家说继续输液用药,并给奶奶开了药方。我班上有件很棘手的工作,就匆匆忙忙的赶回了单位,输液的事情还是委托给了妹夫。
二月初九的那天,老公去镇上的粮所开会。散会后他拐了个弯儿去看了看奶奶,回来告诉我说奶奶有点儿咳嗽,大概是重感了。下午我处理完班上的事情,就赶紧回老家了。我以为输了这几天液体,用上了药物,奶奶应该是好的差不多了。可到家一看,液体瓶子和输液器还摆在桌子上,根本没用上。我有些生气了,抱怨妹夫,不是答应的挺好的嘛,怎么言而无信呢。妹夫看我着急,走到我面前解释说,奶奶坚决不让他给输液,以为要“害”她的命,一把就把扎上的针给薅下来,妹夫一凑前奶奶就挥着手打他。怎么办啊,我脱离临床十几年了,打针输液生疏了好多,不敢下手。真凑巧,大弟也回来了。大弟是个外科大夫,扎个针输个液的技术还行。果然如此,大弟一针见血。奶奶只信任我们姐弟俩,不吵也不闹,很安静的看着我们。奶奶输着液,我就给她整理了一下床铺,伸手摸到奶奶的枕头下边有个硬邦邦的冰冷的东西。我掀起奶奶的枕头角儿,看到了一把斧头。
说起枕头下边的斧头,我并不感到奇怪,几年前我就发现了它的存在。不知什么原因,自打父亲从东北回来这三四年,奶奶就心存芥蒂。难道还怀疑自己亲生的独生儿子不成?大概是上了岁数的老人,都缺乏安全感吧。也许三十多年没和儿子生活在一起,逐渐地缺失了母子之间的信任。我没把斧头拿出来,还别有用心“不怀好意”的用枕巾盖了盖。奶奶这把年纪了,就让她老人家图个心里踏实吧。
那天奶奶不知怎么了,一只手输着液,另一只手捂着大襟褂子里面的口袋,用力的捂着。父亲要去放平奶奶那只胳膊,奶奶抡起手就推搡父亲。父亲说奶奶口袋里可能有钱,说完转身就走了出去。我一边拿下奶奶捂在胸前的手,一边问奶奶口袋里是不是有钱,奶奶嗯了一声。我解开奶奶上衣的扣子,果然看见奶奶的口袋里有个小塑料包。打开一看,的确有几十元钱,我把钱如数的给了父亲。
到了中午,大弟的一帮朋友从东阿赶来看望奶奶。大弟妹简单的做了几个菜招待他们,因为奶奶的液体到了下午四五点钟才输完,所以晚饭也是在老家吃的。吃完晚饭后,大家说看看奶奶没啥事了就回城里。当我们走到奶奶床前与奶奶告别时,突然发现奶奶呼吸微弱,痰液从嘴角涌出。无论我们怎么样喊,奶奶都没有反应。大约三个小时后,奶奶就离我们而去,痛哭流涕已无济于事。
那年二月二的那几天,尤其是二月初九,令我刻骨铭心。三十年了,仍无法忘记,不能释怀。就像扎在心里的一根刺,痛得不能自拔。然而又很懊悔内疚,就像某个人说我:“在医院混的那么行,那么有钱,看着奶奶熬死。”又似一把钢刀直扎咽喉。是啊,当初为啥没把奶奶接到医院呢?唉!后悔晚矣。

一说到奶奶,又让我想起奶奶留下的美食。打我记事起,就喜欢上了奶奶精心制作的,比山珍海味还要“劲爆”的美食,那就是“小锅三”和羊油葱花饼了。
死面饼美其曰:小锅三。
我小时候嘴很馋,吃饭挑食。其实,在五十年代那饥寒交迫、缺衣少食的日子里,再怎么挑剔,也没的可挑。除了硬邦邦的高粱饼子以外,那就是吃了上顿又下顿的玉米饼子窝窝头。炒菜这个名词,那年代根本不存在。既没油,也没菜,吃个盐还得拿鸡蛋换。“鸡蛋换盐,两不找钱”很划算。能腌几个白萝卜、白菜疙瘩咸菜的,也只能是村里屈指可数的“好户”人家。我只记得,每次做完饭,奶奶就顺手往火堆里扔一两个红辣椒,等红辣椒烤得半红半黑,闻着香辣刺鼻时,从火堆里用烧火棍挑出来,就着干粮吃。我生来怕辣,眼巴巴地干看着不敢尝试。每次奶奶看到她的宝贝孙女“可怜巴巴”的样子,总是想尽千方百计,去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家凑点儿白面,和成一个鸡蛋大小的面团,等贴饼子的时候,把小面团拍一下,摁在两个饼子的间隙中。用奶奶的话说:“给大妮儿贴个小锅三儿。”在那白面罕见奇缺的年代,隔三差五的能吃到带着焦黄疙馇的白面“小锅三,”那可是我最解馋的奢侈品啊,也是奶奶花费心血的宠爱。
随着年龄的长大,生活条件逐渐的好转。虽然还算不上丰衣足食,但是基本上解决了温饱。以前隔三差五的“小锅三”也顺势演变成了酥油饼。酥油饼是我的最爱,尤其是奶奶烙的羊油葱花酥油饼。不怕别人笑话,吃奶奶烙的羊油葱花酥油饼,总没个饥饱,一张、两张••••••数不清了,反正又吃撑了。
说起奶奶烙的羊肉油葱花酥饼,可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促成。因为我家推开门就是五天一个的集市,各种的柴米油盐酱醋的摊位和挂着猪肉羊肉的架子,堵在大门口。等散了集市,卖羊肉的案板上散落着泛着膻腥味的,白花花的一小块一小块的,两角钱随便拿的羊肉油,却无人问津。奶奶就去捡几块回来,切成小丁,放上盐和葱花腌制一下。把面和好以后,擀成小盖垫大小的面片,再把腌制好的羊肉油,均匀的摁在上面。
奶奶这厨艺不知从哪学来的,烙出的羊肉油葱花饼,香喷喷的,还外酥里嫩。
我和大弟从地里拾柴火回到家,草篮子往墙角一扔,顾不得洗手,就钻进屋里,每人抱着一张狼吞虎咽。
奶奶留给我的“小锅三”和羊肉油饼这美食美味,让我懂得什么是亲情,什么是恩情,什么是血溶于水的养育。
奶奶走了三十年了,些许往事仍让我魂牵梦绕。

作者简介:热爱文字,热爱生活。喜欢观察人生百态,记录心路历程。人生格言: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