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信

一

柳枝抽芽时，檐角的冰棱恰好化尽最后一滴水珠。我总疑心是那"叮咚"声惊醒了沉睡的春神，让漫山遍野的草木都舒展着伸了个懒腰。老井边的苔藓最先泛出新绿，像被谁悄悄泼了半碗青黛，沿着石缝细细密密地洇染开去。

二

晨雾未散的田埂上，草尖缀满露珠。赤脚踩过去，沁凉的触感直往脚心钻，惊得蚱蜢扑棱棱跃起，在熹微的天光里划出翡翠色的弧线。东头王老汉总说这是"地气活泛了"，他扶着锈迹斑斑的犁铧往手心啐口唾沫，老牛便温顺地垂下脖颈，铁犁翻开的黑土里蒸腾起白茫茫的雾气，裹着陈年稻草与腐殖质的醇厚气息。

三

村口那株老槐最解春意，去年深秋落尽的枯枝上，不知何时缀满新芽。青瓦檐下，张家媳妇支起竹匾晒霉干菜，黄澄澄的萝卜条与碧莹莹的雪里蕻铺得整整齐齐。穿堂风掠过时，檐角风铃便叮铃铃地笑，惊飞了正在偷啄菜干的麻雀。

四

溪水解冻后格外清亮，能照见水底鹅卵石上暗青的纹路。浣衣的姑娘们挽着竹篮来，槌衣声惊醒了沉睡的虾米，慌慌张张钻进石缝。不知谁家的新媳妇腕上银镯子叮当响，搅碎了一溪春水，粼粼波光里浮沉着零落的桃花瓣。

五

菜畦里的蒜苗蹿得比谁都快，前日才冒尖，今晨已齐刷刷列成青翠的方阵。李婶子挎着竹篮摘豌豆尖，指甲掐断嫩茎时"嚓"的轻响，茎管里立即渗出晶亮的汁液。篱笆外的野蔷薇不甘示弱，鼓着绯红的花苞，只等某个暖和的清晨"噗"地绽开。

六

学堂放课的钟声荡过村口，孩子们便成了撒欢的云雀。纸鸢乘着南风扶摇直上，拖着长长的苇哨，在湛蓝天幕划出欢快的轨迹。放牛娃躺在向阳的草坡上，草茎在齿间嚼出清甜，看云影从东山头慢慢游到西山顶，不知不觉间，怀里的柳笛已沾满温热的汗渍。

七

暮色初临时分，炊烟在青灰的屋瓦间袅袅升起。谁家新焙的艾草青团飘香，混着柴火灶特有的焦香，勾得晚归的农人脚步都急切起来。晒场边的桃树影影绰绰，晚风过处，花瓣如星子般簌簌坠落，沾在归人的蓑衣上，成了会呼吸的装饰。

八

月光漫过窗棂时，村庄沉入温柔的梦乡。唯有守夜的更夫提着灯笼走过石板路，灯影摇曳中，墙角蛐蛐的鸣唱愈发清亮。湿润的夜气里，能听见麦苗拔节的细微声响，像是大地在静谧中诉说着生长的秘密。远处的蛙鸣忽远忽近，应和着此起彼伏的犬吠，织就一张细密的春夜网。

九

晨光再度爬上窗纸，檐下新泥的燕巢已筑成半月形。老燕子衔来早开的棠梨花，嫩白的花瓣落在晾衣绳上，与蓝印花布衣襟上的碎花融作一片。村西头铁匠铺传来叮当声，火星溅在沾着露水的青石板上，"滋"地腾起白烟，转眼又被晨风吹散。

十

布谷鸟开始啼鸣的清晨，整个村庄都醒得格外早。晒谷场飘来新麦的清香，石碾吱呀呀转着圈，金黄的麦粒从碾槽里瀑布般倾泻。戴蓝头巾的妇人们笑着筛麦麸，细碎的笑语和麦香一道，顺着四月的风，飘向更远的山那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