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在淬砺中闪光

苏庆松

朋友从山东邮寄一份包裹，打开一看，是生姜。看手机，朋友发来了短信：这是高海拔地区的小黄姜，它不同于市场上多见的大姜、娃娃姜、绵姜(均是姜的不同品种)，它茎块小，韧性大，格外炝辣，是上等的调味品。

看黄褐色的小姜，约手指肚粗细；它参错叠合，其分支远端已绽出长短不一的白生生的嫩芽儿，我思悟到它厚积的生命力正在喷涌，心想：何不让它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呢？于是，我不假思索、毫不犹豫、满心欢喜地把这些小黄姜埋在地里，期待有一天它破土而出，茁壮成长。

时节虽然才至仲春月末，华南地区已是高温不断，晴雨相间，几乎天天一阵暴雨后就云消雾散。我惦记着种植的小黄姜，隔三岔五就左顾右盼，见有杂草丛生，就断其根源；看聚水成洼，便开渠通道，及时排涝；我还网购了促其根正苗红的有机肥料，撒在地面上，希望它尽快冲破禁锢，向阳而生，可两个月过去了，始终不见芽儿探出头来，我忧心忡忡，心生疑惑：是不是小黄姜种霉变腐烂了呢？

一时不知所措，忽然想到“解铃还须系铃人”，于是联系了北方的朋友，朋友说：“我没想到你会让它返璞归真。姜喜阴，最适宜生长温度是十五至二十四、五摄氏度。它归肺、脾、胃经，能解表散寒，温中止呕，主治风寒感冒，脾胃寒症。”

琢磨着朋友的话，我扯来一些枝繁叶茂的松树枝，听说，这种植物油性大，不易凋落。我根据阳光投射的大体方向，沿阡陌周围插上了松树枝，为姜种遮阴纳凉，又过了几天，姜芽还是迟迟未见破土，这一回我心灰意冷，不抱任何希望了。

心一横，干脆挥䦆jue刨起了土，我满心知道沉陷数日的姜母，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当土坠落在地面上的时候，几块被截成数段的小黄姜拋至脚前，我又惊又喜，绝没想到这些“蛰居”已久的“隐形物”，竟然黄灿灿，水灵灵的鲜亮如初，捧在手里我观察到，小黄姜最初抽出的芽儿已销声匿迹，但从姜分支的各个顶端又鼓胀起白生生的牙花儿似的嫩芽，我不由得心生感慨：从温度适宜的高山之巅，颠簸到相距遥远的南极之畔，从干旱多风的华北地区飘零到阴雨连绵、闷热难耐的华南，在历尽沧海桑田的变迁中，它处变不惊，气节不移，蓄势待发，极端的环境难以泯灭它不屈不挠的炽热情怀。

手机铃声响起，中断了我的遐思，接听，正好是朋友打来的视频，我把这段时间小黄姜生长的情况告诉他，朋友说：“你让我看看刨起的土层有多深。”他一瞧，笑着说：“万物皆有适合生长的因素，它们现在身陷地壳里。姜埋厚度为三至四公分，你把它们晾晒几天，埋在干土里，待三天后浇水洇透，同时盖上薄膜。”

按朋友的再三嘱咐，我把小黄姜重新种植。

过了十几天，姜芽顶破薄膜，陆陆续续地露出了尖尖的芽儿，欣喜之余，我想到了它走出黑暗、崭露头角、看到光明的破冰征程。

但上苍对它的劫数并未结束，不久，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裹挟着冰雹席卷而至，密集的冰块将姜苗砸得千疮百孔，薄膜撕扯得七零八落，荆棘棵摇晃得东倒西歪，我万念俱灰，不抱有任何希望了，笃定地想：它们绝不会再摇身一变了，季节不饶人，这些小黄姜再也无法衍生成金灿灿、水灵灵、香喷喷的调味品了。

可出人意料的是，它们深藏潜力，生命不息，一个月后，竟华丽转身，再次闪亮凸现，惊艳世人，这时已是萧瑟秋风正紧的华南深秋，气候极易适合生姜壮根膨大，它的枝叶依次自下而上拔节疯长，看着在秋风中摇曳多姿，蓬勃生长的簇簇姜苗，我不禁感动落泪，这些坚韧不拔的小黄姜，在屡次劫难与打击中，从不言弃，始终以坚毅不拔的生命力一次次崛起，顽强克服着来自命运的考验。

小黄姜的命途，让我想起了北方朋友的身世：二十岁那年，他只身来到北方小城一家凸轮轴制造厂，半年后，公司急转直下倒闭了。他流离转徙，饥寒交迫，祸不单行的是，当初发誓和他地老天荒的大学同学乘人之危，落井下石，和他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为了生计，他只能四处求职，可处处碰壁，难遂心愿。他如断梗飘蓬，走投无路，人穷思变，他想到了“不破不立”，于是朋友孤注一掷，下海经商，但最后输得血本无归，一败涂地。

多舛的命运并没有使他一蹶不振，痛定思痛，他重整旗鼓，决定报考国家公务员或事业编，当满怀信心地履行程序的时候，第一关就吃了“闭门羹”，他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三年后经过学历的提升，资料审查才予以通过，他如愿以偿，终于走出了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当年考试，希望破灭；在第二年的应试中，他欣幸入围，可茫茫人海，粥少僧多，面试一关，他又榜上无名；但北方的朋友初心不改，矢志不渝，他夜以继日，悬梁刺股，知难而进；第三次考的是国家公务员，他以综合考核低一分的成绩再次名落孙山；三十五周岁那一年，他脱颖而出，出类拔萃，金榜题名，苦求六年，终于天从人愿。

夏衍在他的名篇《野草》里说：“只要有生命存在，这种力就要显现，上面的石块，丝毫不足以阻挡，因为它是一种长期抗战的力，有弹性，能屈能伸的力，有韧性，不达目的不止的力。”野草在困境中不惧前行的高风亮节深深触动夏衍，文学家礼赞不已。

人生总会面临各种意外和磨难，逆境来袭，不言放弃，在淬砺中勇展丰采，乘风破浪，最终我们会迎来光明，收获希望，让生命在淬砺中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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