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五章 我要上学
李洪君
1970年夏季,开始招生了。并且全县11个区(每个区下边有几个小公社)设立高中班,并开始招生。李衡归郭家屯区,必须到郭家屯中学去报考。
李衡听到消息,就和父亲商议,要去报考。李衡父亲说什么也不同意,说什么:“你在家学的也不错啊,学的东西也不少啊。”
李衡说:“我需要学习的环境,我需要老师的指导,我需要进步。”
李衡父亲听到“进步”两个字似乎更有气了,说:“进什么步!不能去考。”
父亲说什么也不让李衡去考,李衡那时也真的不了解父亲是什么想法。怎么办?李衡真的需要上学啊!李衡多么的渴望上学啊!李衡拿定主意,一定要去考、去上。
李衡到了姥娘家,向姥娘说明了情况,姥娘给了李衡10元钱,李衡到了郭家屯中学报了名,参加了考试。
记得已是中秋时节了,早秋作物都收割了,过午上工前,李衡的父亲在出圈(就是把猪圈里的土杂肥扔出来,运到待种的地里做底肥),李衡在屋里读书。这时,就听有人说:“有人在家吗?这里有一份李衡的学校通知书。”李衡听到,就从屋里跑出来了。可是,通知书还是被父亲先接过去了。李衡站在父亲面前,父亲看完,面露喜色,递给李衡的时候,说了句:“不叫你去考,非要去,自寻烦恼!”
李衡接过通知书,记得上面写着:
“考生通知书
李衡同学:成绩优异。但家庭政审未通过。不予录取。
学校的落款和加盖的公章
1970年9月*日
李衡的眼睛模糊了,李衡木讷的回到了屋里,李衡多想大哭大叫一场啊!特别是“成绩优异,不予录取。”虽然也是有时想到的结果,可是结果来了,还是难以接受。后来听说,200多名考生,李衡的成绩是第一名。
这一次可以预见的打击,使李衡变得更加沉默了。有好几天李衡在自己的西屋里都是默默地坐着、木讷的坐着,脑子空空,不想什么,呆呆地望着窗外。其实窗外的一切都是看不到的,5厘米间隔的木窗棂糊着厚厚的窗纸,什么也看不到的。我喜欢这种封闭,这种无人打扰的封闭,怅然无奈。
李衡该怎么办呢?李衡时而沉思、时而迷惘、时而怅然。为什么白卷先生可以上大学?李衡成绩优异而不能上学呢?李衡从心里爱国、爱共产党、爱毛主席啊,想学本领为国家服务啊!怎么连上学的资格都没有呢?革命战争年代不是有很多出身资本家、地主家庭的人参加革命,贡献全部家财,甚至献出生命吗?李衡的父亲怎么就由工作模范因为一份“调研工作汇报”,就成了“右派”呢?他的初心就是为工作啊,怎么就成了右派了呢!他的问题为什么要株连孩子呢? 株连不是封建时代的东西吗?……李衡想不明白了,但想起了一句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又想起了列宁的话:“学习、学习、再学习!”对,学习——不求“显达”,但求“生存”、“但求独善其身。”同时,学习也是寄托思想解脱苦闷的良药啊!
这次中考更坚定了李衡要上学的决心,也是因为李衡在自学的过程中,学习中遇到一些问题,自己所拥有的书籍里又找不到答案,又没有图书馆,怎么办?李衡想,还是上学,学校有老师、有图书馆,学校是一个学习的环境、学习的地方。
李衡想起了父亲的一个同学——娄金玉叔叔。他当时是卫河一中革命革命委员会的副主任,或者说是副校长。他家是付屯镇的,回家要经过李衡村后的公路,有时到李衡家看看李衡父亲。
李衡给娄叔叔写了一封信,信上写明了自己离开学校以后,两年多来昕宵不怠,刻苦学习的情况,考学而不被录取的情况以及自己求学若渴的心情,并提出,在不影响他的情况下,能否给李衡一个求学的机会。一个星期没有等到回信,我怕娄叔叔没有收到,就又写了一封大意相同的信,邮给了吴叔叔。又过了一个多星期,仍不见吴叔叔的信。李衡着急,就骑上自行车去了一趟,90里路,李衡用了3个小时,就到了卫河一中。李衡见到娄叔叔说:
“娄叔叔,您好!”
娄叔叔说:“奥,李衡来了。你父母都好吧?”李衡说:“都好。”
正值中午食堂要开饭,娄叔叔打了饭,一块回到他的宿舍,他把饭菜摆在他的办公桌上,说:“李衡,坐下吃饭吧,咱们边吃边聊。”李衡坐在他的办公椅上,他坐在床边上。
李衡说:“谢谢叔叔!”
娄叔叔说:“李衡,你的两封信我都收到了,写得很好。还没有给你回信。我也在考虑怎么办比较好。叫你久等了。”
“我给叔叔添麻烦了。”李衡说。
娄叔叔说:“你是一个有志向、有志气的孩子,来到也一定是一个优秀的学生。学校里还有一个生产晶体管的校办工厂,来了多参加实习,也符合你的学习方向。”
“谢叔叔夸奖。学校还有个校办晶体管厂,太好了。我自己关门学习,闭门造车,有点进步,也是孤陋寡闻,我多想有名师,多见闻啊!”李衡说。
娄叔叔接着说:“我在考虑怎么办比较好,这个时间只能以转学的方式来。你看,能不能办个‘转学证’,如果不能办,一切我办好了。”
李衡说:“那就一切拜托叔叔吧。我只能说,我会以优异的成绩回报您的。”
李衡考虑了一下,还是把父亲的态度告诉娄叔叔吧。便说:“娄叔叔,我父亲不同意我考学,也不同意我上学,我今天来他也不知道。”
娄叔叔说:“你父亲为什么不同意你上学呢?”
李衡说:“我不知道他的想法。考试都不让我去。”
娄叔叔说:“年轻人有机会还是该上学的,我做做你父亲的工作。”
“谢谢叔叔了。”李衡说。
“过一两天我回家时,到你家见见你爸爸。”娄叔叔说。
李衡说:“谢谢叔叔!我在家等您。”
过了两天,应该是星期六的中午时分,娄叔叔到了李衡家,那时娄叔叔的交通工具也是自行车。李衡接过吴叔叔的自行车放下,李衡父亲说:
“那阵风把你吹来了。”
“李衡给我写了两封信,还到我那里去了一趟,我得来见见你啊。”娄叔叔说。
李衡母亲迎出来说:“兄弟来了,快进屋。兄弟媳妇挺好吧?”
“嫂子好!我今天回家看看,她挺好的。”娄叔叔说。
李衡母亲说:“你们先说着话,我给你们做饭。”
娄叔叔说:“别麻烦,嫂子。”
“不麻烦。你们说话,我去做饭。”李衡母亲做饭去了。
李衡父亲说:“红军找你,还是想上学吧?”
娄叔叔说:“是啊,李衡给我写了两封信,孩子的文笔很好。从信上看,孩子这两年下了苦工夫,学了不少的东西。这么上进的孩子,想上学,是好事啊,怎么听孩子说,你不同意呢?”
“是啊,我不同意他再上学,是的,这两年,寒冬酷暑,都见他在刻苦学习,也见他有不少进步。可是,学习非得上学一条路吗?不让他给你添麻烦了。”李衡父亲说。
娄叔叔说:“作为学习、读书,学校学习作为年轻人是阳关大道;而自学,少数人也有成才的,但毕竟是凤毛麟角。学习还要有学习的条件,老师的指导,学习的书籍、资料、图书馆;还要有实习实验的条件,我们这偏僻乡村有什么呢?上学是给孩子一个学习的环境、条件。李衡有学习的愿望、上进的信心,叫他去吧,我想办法。”
李衡说:“爸爸,您就让我去吧,我都20岁了,我搞点勤工俭学就够学费,我不花家里的一分钱。”
李衡父亲还是对娄叔叔说:“不让他给你添麻烦了。他毕业回家后,我本来安排好让他学木匠的,工具也给他备好了,师傅也给他找好了。可是,他干了一个月说什么也不干了,非要学什么电工、电子学。我是想让他在穷乡僻壤稳稳当当、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就行了。”李衡父亲又说;“我本就想做一名尽职、本分的小学教师,勤奋努力的工作,却落得如此。再看那些名人大家,不是更惨吗!读书有什么用呢!工作好有什么用呢!”末后,重重的说了一句:“非要上学吗?学历越高越倒霉!”
李衡理解父亲的苦痛,时常把父亲的屈辱做为自己的动力。李衡想走进他的内心世界,帮他解脱,可又无能为力。唉!无端的遭遇把他折磨得如此颓废,折磨成了一个傻子,李衡心疼,李衡无奈。可是,穷(逆境)则思变,穷(逆境)则独善其身,做好准备,一旦有了工作的机会,才有为人民、为国家做好工作的本领啊。
娄叔叔说:“越是这样,越应该给孩子创造条件,使孩子完善、强大起来。以后遇有机会才能抓住啊。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准备的。”
李衡父亲说:“不给老同学添麻烦了。李衡现在自学点东西,也不错。再说,傻子活的自在。”
李衡说:“爸爸,你真的不知道、不理解孩子心里的苦楚吗?你给我这个机会吧!我不花家里的一分钱。”
李衡母亲这时有点着急的插了一句话:“你怎么还是那个犟脾气呢,他娄叔叔费心,你就随了孩子的心愿吧,别耽误孩子一辈子。”有人来的时候,李衡母亲只是前前后后的侍候着,从不插话的。
李衡父亲说:“我说了,不给兄弟添麻烦;学历越高越倒霉。”
就这样,父亲李云济堵死了李衡上学的路
后来,李衡给娄叔叔写了一封信,向他表示感谢!表示歉意,说明我不能去上学了;并表示我不能太拗父亲的意思,太伤他的心,他已经够苦的了,李衡不想因为自己的不听话让父亲太伤心;人生或许还有别的路吧,且行且看且努力吧。
可是,谁又理解李衡呢?刚看到一条路,应该是最光明的一条路。又被折磨傻了而又执拗的父亲给堵死了,李衡愤懑难平。欲报国(努力学习,想为国家效力)无门;欲发泄,怕伤害亲人。李衡整天处在要爆炸、而又不得不压抑的状态之下,都要崩溃了,李衡病倒了。
李衡躺了两天,父亲没管没问,父亲或者想的是:“男人应该承受一切。”可是,你让孩子承受的是什么呢?是一生无能无为的代价啊!
这两天,李衡冷静的思考了一些问题:首先是自己的父亲,他本来是一位很优秀的人,考取武训师范成绩优秀,就读武训师范表现优秀,因表现优秀毕业时直接留崇武师范附小教授高年级。工作中表现优秀,被评为模范教师、先进工作者,派出去学习、参观。就因学习参观看到别的单位的先进经验,或者说只是应领导的要求书面汇报了一下学习参观单位的工作情况,就被打成了“右派”、成了被“专政”的对象、成了阶级敌人、被劳动改造、殴打、体罚、做义工,受不尽的诬陷和屈辱,都得无条件的忍受。还因自己株连到弟兄、姊妹、子女不能当兵、升学、就业。父亲是苦痛的,可是苦痛又诉说给谁呢?也只能自己忍受。可是,为什么自己不反思呢?是不是自己做错了、说多了呢?自己不谙世事、不明时势,还死拗自己的理,工作那么优秀,怎么如此愚钝呢?你的儿子正是奋发向上的时候,你为什么阻止呢?人生的挫折打垮了你,你就认为做个最底层的傻子好,就甘心叫你的孩子做傻子。你为什么那么执拗,为什么看不到世间万事万物都是变化的呢?
李衡又想,父亲说什么也不叫自己去上学,是怕李衡连累娄叔叔吧,父亲是不是想到:当时阶级斗争的弦绷得那么紧,万一入校后我隐瞒父亲“右派”身份的问题暴露,李衡既会被退学,娄叔叔也会受到连累。还有,父亲所经历的1957年“反右”运动,各行各业的精英都打成了“右派”,成了被专政的对象(开始说全国“右派”50万,现在网上解密的文章数字说,当年全国“右派”317万多)。文化大革命,党政文教、各行各业的权威、精英,连很多的普通教师都被批倒、斗臭、关牛棚,难道说,这就是李衡父亲所说的“学历越高越倒霉”、“傻子活的自在”吗?就该做“愚民”、做“愚盲”吗?
娘劝李衡、伺候李衡。李衡给娘说:“娘,您不用挂心,我没事。我就是觉得累,我休息休息就好了。”
李衡母亲说:“你爸或许是错的,也或许是对的,你怪他吗?”
李衡说:“娘,我考虑了,或许我爸是对的。如果我去了卫河一中,万一我爸的身份问题暴露,连累到娄叔叔,就对不起人家了,怎么弥补人家啊!娘,怪我原来没考虑到。娘,我不怪我爸了。您告诉我爸,我知道,他心里更苦。”
李衡娘哭了:“衡儿,你真是爹娘的好儿子。是的,你爸心里更苦。”李衡也哭了,哭的是那么的伤心,哭的是命运的无奈。
娘给李衡擦擦眼泪,说:“孩子,别哭了。男人,就得心大量宽,事儿过去了,就放下,该干嘛干嘛!不能上学,才更得要学,更要长志气,比上学学得还要多,还要好。”
李衡说:“娘,您放心吧,我会的。”
这一次的事件以后,李衡便产生了离家外出的想法。还想,不然会被自己愚昧的父亲耽误一生,或许外面的世界好一些!